陵光仙君道:“在凡尘生活数月,许是她还有事未交待清楚吧,总要多给她点时间。”
宋怡然咬住唇:“可师父……”
陵光仙君从窗下转过身,取笑道:“就知道你师父,是谁当初还不愿意做他徒弟的?”
宋怡然羞红脸颊,她不好意思地垂低头,自言自语般道:“那是因为怡然清楚,师父并非真心收我为徒。”
气氛短暂安静,忽地,沉寂中隐约传来细碎虚弱的呢喃声。
“烟烟,烟烟。”
“烟烟,烟烟,烟烟……”
宋怡然猛地抬眸,望向床上的陆雨歇:“师、师父?”
床榻上,昏睡中的陆雨歇薄唇嗫嚅,发出一声声含糊不清的呢喃,他双手伸向半空,仿佛急切地想要握住什么的样子。
“烟烟,烟烟……”
“师父醒了?”宋怡然迅速握住陆雨歇的手,她难掩喜悦地又哭又笑说,“师父醒了,师叔你快看,我师父醒了。”
“怎会?”陵光仙君疾步走回床榻,他拧眉盯着呓语不断的陆雨歇,不可置信道,“神识还在沉眠,这人怎么就醒了?”
像是握着什么珍贵宝物般,陆雨歇紧紧攥住掌心的手,是烟烟吗?是她在他身边吗?
想到这里,陆雨歇焦切的面庞缓慢恢复平静。
怕惊扰陆雨歇,宋怡然轻柔地唤他,“师父你醒了吗?”
师父?不,这不是烟烟的声音!这是谁?烟烟在哪里?浓密睫毛一阵剧烈颤动,陆雨歇成功睁开眼睛。
猝不及防地与那双漆黑眼眸对视,宋怡然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被陆雨歇用力甩开。
最可怕的是,从前那双总是风淡云轻的眼眸,现在满满都是愤怒和惊慌。
他甚至质问她:“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烟烟呢?我的烟烟呢?我要去找我烟烟……”
宋怡然怔住。
陵光仙君亦是搞不清楚状况。
就在两人懵圈时,陆雨歇已经掀开被褥起身。
可他的鞋居然被这个陌生女人挡住了,陆雨歇忍着不耐,礼貌抬起头:“请让一让,请你不要坐在我床上,好吗?”
宋怡然眼眶顷刻红了。
她从师父眼中看到了对她的厌烦和嫌弃。
怎么会这样?
陆雨歇忍无可忍。
他的一只鞋被陌生女人裙摆覆住小半,她不走,他怎么去取?
烦死了。简直耽误时间。
还有,她怎么要哭?
他又没骂她,真是莫名其妙。
陆雨歇干脆直接下地,他赤着脚匆匆往外跑,人还未走出厢房,嘴上就在喊:“烟烟,烟烟你在哪里?烟烟……”
陵光仙君半晌才回神:“他难道是,是在找唐烟烟?”
唐烟烟?烟烟?
宋怡然双手握成拳,怎会?她师父是如此的清冷尊贵,往日连话都不肯多说半句,也不曾叫她“徒儿”或是“怡然”,怎会叫唐烟烟“烟烟”呢?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
眼看那抹挺拔背影走出庭院,宋怡然迫不及待追上去。
她紧跟陆雨歇背后,哽咽着说:“师父,你怎么了?你认不出徒儿了吗?”
陆雨歇快步行在暮色里,但凡遇到守夜的宫婢侍卫,陆雨歇便问“见到我的烟烟了吗”,可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她。陆雨歇只好一直高声呼喊:“烟烟,烟烟……”
宋怡然仍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师父,你到底怎么了,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师父……”
“你有完没完?”对烟烟的呼唤频频被打断,陆雨歇再没好脾气,他倏地停下步伐,眼神凌厉地望着宋怡然,冷声道,“我不是你师父,请别跟着我,也别再妨碍我。”
“可你就是我的师父啊。”
“我不是。”
“师父……”
陆雨歇烦躁地抱住头,飞快往前跑。
跑着跑着,手腕忽然一凉,是冰凌花有了反应。
烟烟?是了,他怎么忘记了冰凌花?
不再理会穷追不舍的小尾巴,陆雨歇欣喜若狂,飞快奔向冰凌花指引的地点。
气喘吁吁跑进树林里,陆雨歇到处逡巡,仍不见烟烟熟悉身影。
“烟烟?”莫名的,陆雨歇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他怔怔走向那棵高大梧桐树,然后在树下看到了冰凌花手环。
冰凌花怎么会在这里?陆雨歇蹲下身,颤抖着拾起手环。
这可是他们的专属手环,是他们那么重要的信物。是烟烟丢了它吗?难道她后悔了?她不想要他了?
为什么?无刹海里,她不是主动吻他了吗?
他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死吗?
难道他们被救上来后,这一切,就都不作数了吗?
第三十章
夜色浓, 月光像雪一样洒在路上树上,散发着冷冷光晕。
宋怡然呆站在陆雨歇身后,她全身僵硬, 如坠冰天雪地中。
她师父陆雨歇绝世出尘、高不可攀。他绝不会像现在这般蹲在草丛里,双手捧着只手环黯然心碎,甚至发出一声声难以抑制的哽咽……
这个人不是她师父, 绝对不是。
宋怡然决绝转身, 没走两步, 她倏地悲泣出声。
可这个人就是她师父啊!他是她的师父!她崇拜敬仰又偷偷爱慕许多年的师父!
含泪跑回陆雨歇身边,宋怡然忍不住大喊:“师父你到底在做什么?唐烟烟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玄英宗弟子,这段时间, 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师父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怡然啊, 我是你唯一的徒弟啊,你为什么要一遍遍喊她唐烟烟的名字?她算什么?她明明什么都不是, 明明我才是你……”
“你闭嘴, ”陆雨歇猛地抬眸,他红着眼眶怒瞪宋怡然, “你才什么都不是,不准你这么说我的烟烟。”
“你的烟烟?我可是你徒弟,她唐烟烟到底算什么?师父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你知道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和……”
“是我求你们来找我的吗?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捧着冰凌花手环,陆雨歇面带恨意地起身,他看向宋怡然,以及不知何时跟来这里的那个陌生男人。月色下,陆雨歇眼中闪着星星般的泪光, 他喃喃道, “都怪你们, 一定是你们找过来, 烟烟才走的。是不是你们对她说了什么?是不是你们赶走她的?我讨厌你们,我不想看见你们,你们滚,滚回你们来的地方。等你们滚了,烟烟说不定就会回来找我。”
“师父我没有,我都没见过她。”
“我不是你师父。”
“师父你……”
“说了别叫我师父。”
宋怡然已然崩溃,她蹲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这些日子,她马不停蹄穿梭在各个凡尘小世界,日日提心吊胆,为的就是找回师父。
可现在师父虽然找到了,但是这些又都是些什么事呀?
她好难过,也好绝望!
陵光仙君立在梧桐树下,不动声色地观察陆雨歇。
他是仙尊陆雨歇,但也不是。
真正的陆雨歇神识仍在沉睡,那么他又是谁?为何现在的这个他与从前的他判若两人?
脑中似有灵光一闪而过,陵光仙君却不能笃定。
他试探地开口唤:“小宝?”
夜色宁静,无人搭理他。
陵光仙君有些许尴尬窘迫,小宝是陆雨歇幼时乳名,师娘在世时,总是这般亲热地唤他。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
后来,这世上再没有天真软糯的小宝,只有一心修炼肩负重任的陆雨歇,仙尊陆雨歇。
收回飘远的思绪,陵光仙君难得手足无措,他看了看很是悲伤的陆雨歇,又看了看哭得狼狈的宋怡然,也不知该安慰谁,又该如何安慰。
他真是太难了。
若今日来理国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为老不尊的酒鬼就好了。
陵光仙君卑微地上前两步,腆着笑脸对陆雨歇说:“那个,你别难过,我帮你找烟烟好不好?”
陆雨歇没有抬头,他握紧手中冰凌花:“你找得到吗?”
陵光仙君摸摸鼻子说:“唔,要不我先送你回仙域,再回理国帮你找,好不好?”
回应陵光仙君的是一记淡淡嗤笑声,陆雨歇冷眼看他,仿佛看穿了他的把戏:“我哪儿都不去,我留在这里等烟烟。你们都滚吧,居心不良又虚伪的家伙。”
陵光仙君:……
陵光仙君被骂得一滞。
他有多少年没被骂过了?还是被这个“八竿子都打不出个屁”的高冷师弟骂。
陵光仙君就挺心塞的。
陵光仙君清咳两声,正要开口。蹲着哭的宋怡然似被刺激到,她抹干眼泪起身:“师父,你是生病了对不对?你肯定是生病了,我要带你回仙域,我们回仙域好不好?等回到仙域,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会好的!”
说着,宋怡然魔怔般祭出飞剑,她大步走向陆雨歇,俨然一副就算强迫带陆雨歇回仙域也未尝不可的架势。
察觉到危险,陆雨歇敏锐起身,拔腿就朝相反的方向跑。
陵光仙君喝道:“宋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