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挖了一麻袋的腐殖质,站起身要抹额头上的汗时,就看见山脚下一大堆人马,挨个排着在田埂上走。其中打头的那位手上捧着个相框。
她随口冒了句:“这是谁家办丧事吗?”
王老师也眯着眼睛看过去,然后就变了脸色,低声训斥道:“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们伟大的领袖。”
田蓝这会儿也隐隐约约看出轮廓来了,顿时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向伟大领袖请示。”王老师替她找借口,“我们这边的习惯跟宁甘地区不太一样。大家都是捧着领袖的画像到田里头干活去的。”
田蓝赶紧接话:“我们那边还真不这样,因为领袖就在我们心中啊,不用特别捧着画像才想起来。而且那边习惯跟这边不同,这个捧着画像走在当地老乡那儿就是人走了以后才会做的事。我们会觉得不恭敬的。”
王老师干巴巴地回答:“是啊,这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的习惯还真是不一样。”
不然他们能说什么呢?哪儿的规矩都是人死了以后才会捧着画像,大家跟着送葬去。捧画像的人都是有讲究的。
也不知道哪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想出这种招来,真是缺德他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怎么没人觉得这才是正经的现行反革.命呢?
田蓝暗自在心中摇头,跟王老师一块儿将挖好的腐植质挑下了山。后面她们得利用这些和麦草以及禽畜粪便一块儿堆肥,制作生物肥料。
因为下山的路不好走,他们选的道跟来时的不同。所以走到山脚下时,他们就来到了田埂上。
田蓝扫了眼地里的庄稼,难以置信:“今年遭灾了吗?怎么小麦都长成这样啊?”
中部平原以土壤肥沃而著称,否则也不会被称之为鱼米之乡。可是这肥沃的土壤里长出的麦子怎么都干瘪瘪,没精打采的。
马上就要收割了,就看看现在的情况,那距离丰收肯定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老师轻轻地念了一句:“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这一季麦子也是倒霉,刚好碰上革.命之火开始燎原的时刻。所以从播种到现在,都是兵荒马乱。
尤其过完年之后那群窜连回来的学生,天天抓着人搞革.命活动。公社生产队也是争权夺利,一切以阶级.斗争为中心。
唱唱歌跳跳舞,就能记工分。谁还愿意下田劳动啊?
这些话王老师不敢跟田蓝说,因为就是想也是在大逆不道。
可是田蓝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有什么能不理解的呢?
她沉默片刻后,突然间有了主意:“我们就拿水面稻的种植情况跟这里的农田稻做比较吧。看大家都是种下去就不管,最后谁的收成多。”
王老师一开始还没有理解过来田蓝是什么意思,待到思量一番之后,她突然间明白了。
群众的力量。
现在全国各处都在大搞革.命,"三忠于"、"四无限"主要体现在"早请示,晚汇报,唱忠.字歌,跳忠.字舞"。天天大会小会忆苦思甜会不断,大家能够花在农业生产上的时间极为有限。
如果种植水面到省心省事还高产量,那么肯定会为群众和基层组织所欢迎。因为只有这样一来,他们才能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向伟大领袖表忠诚上去呀。
而只要是群众基层政府愿意接受,那么这项技术就能够得到迅速地推广,从而形成一股力量,反向去影响上级。
这,也是人民的力量。
田蓝笑了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我们的工作意义很大啊。”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现在她觉得与人斗也其乐无穷。
要善用政策,会用政策,才能更好地做事。在共.产.主义社会真正到来之前,世界总有各种各样不如人意之处。
但,还是要做事啊。
总不能因为少部分人的自私愚蠢,而让无辜的群众陷入困苦之中吧。为人民服务,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你说对不对呀?空间同志,你好歹得有点表示吧。
第38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确定一个小目标, 再确定一个大目标,干活的人就能动力十足。
眼看终止围垦造田这事有戏,田蓝和王老师都干劲十足。她们又是挖腐殖质又是堆肥, 忙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赵老师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按照田蓝说的那种先浸种再晒干,然后再度催芽的方法处理种子,那些古稻种居然真的齐齐冒出了胚芽。
嘿,还真是绝。
这个小姑娘,脑袋瓜子实在是灵光。
田蓝脸皮再厚, 也不敢随便乱居功。毕竟她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属于拿来主义。
她只好谦虚一番:“瞎猫逮到死耗子, 我也是在哪本书上看到了类似的方法, 没想到真成了。”
王老师高兴地点头:“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就种这种稻子吧。我觉得它的口感特别好, 米油很足。”
赵老师却摇头:“但是它的产量并不高。稻穗的结粒还是太少了。”
王老师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两全呢?先给它种上一亩试验田吧。”
夫妻俩离开了,田蓝也收拾收拾早点上床睡觉。
她真美死了,农业人看到种子冒出胚芽就跟大家瞧见幼崽诞生一样美滋滋啊。这可是生命延续的希望。
田蓝一脑袋扎进了黑甜乡。
她琢磨着空间同志能不能大方点,最好给她弄点高产的水稻种。结果她再睁开眼的时候, 居然又回到了那个奇怪的车间。
搞什么吗?机器又不让她带出去,存心馋她呢。
空间同志你这样是不厚道的, 虽然我来到了鱼米之乡,但你看眼下的情况其实比在大西北更艰难。这里的人现在都无心下田干活了。
咱说好了啊,那这回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把你微冻处理过的种子拿出去种了。要是产量低, 那丢脸的人可是你。
田蓝自说自话, 拿起钳子就要夹泡在淡黄色液体里的真空包装种子。结果等到看清楚机器里的情况后, 她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没了,机器里空荡荡的,除了淡黄色的微冻液还是微冻液。
呵!我有一头羊驼驼不知道应不应该祭出,吐你一脸口水!
田蓝气急败坏地伸手叉腰,准备破口大骂。在戈壁滩上,她隔三差五就能敲打通那些卫兵出气。到了这里,她都要被一群天天跳大神的神经病气炸了还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她正火大着哩。
可当她的手碰到腰上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斜挎着“为人民服务”的包。
好吧,有包不奇怪,她本来就存了从空间往外带东西的心。但她包里原先没装东西啊,她进空间都是白吃白喝的,可没打算送礼。
田蓝打开挎包一看,瞬间呆滞。稻种,催芽又晒干的稻种。赵老师今晚刚拿过来给她,好方便她育秧的稻种。
电光火石间,她灵光一闪:超低温冷诱导育种。通过低温诱导,来提升种子的发芽率、结实率、以及抗病毒耐寒的能力。
田蓝从小被爷爷奶奶近乎于精神放养模式长大,天生虎里虎气,属于胆大包天的娃。她想到了就去做,做砸了再重来就是她的座右铭。
她拿出稻种,真空密封包装好,然后放进了淡黄色的微冻液里浸泡。
这回空间挺够意思的啊,居然还提供了本操作指南。各种农作物的种子微冻处理温度范围以及浸泡时间都有说明。
哎哟,你也知道像姐这样真修炼出淡泊名利不在乎荣辱得失有多不容易啊。好好珍惜吧,要没我家老头老太太还有爹妈的敦敦教诲,也养不出我这种奇葩。
田蓝动作麻利,放下稻种设定好微冻机时间,就四处溜达,还摸进了隔壁厨房。瞧见桌上摆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鱼时,她可没客气,上手抄起筷子就是一大块鱼肉。这红烧鱼就着大米饭,当真一绝。
可她实在太孤独了,孤独过度的人就容易嘴欠。
她白吃白喝还欠欠地叽叽歪歪:“空间同志,我要批评一下。你这个鱼,味道比不上金莲湖的清水鱼啊。我跟你讲,就冲着那鱼汤的味道,我都得想办法把金莲湖给保下来。你都不知道那湖多好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个,荷花打花骨朵了,再过最多三个礼拜,就能吃到莲子了。哈哈,你可吃不到了。”
看吧看吧,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田蓝压根忘掉了自己的处境,就在空间里大放厥词。她正说的唾沫横飞呢,听到了急促的滴滴声,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她被一脚踹出了空间。
好吧,这个描述不准确,其实是一股大力将她推了出去。
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仰头看着泥巴垒起的营房。
喂,空间同志,你也太小气了点吧,我不就随便跟你开了两句玩笑吗?姐连红烧鱼的最后一口汤都没有来得及拌饭吃掉呢。
吼,真是的。
说好的光盘行动呢?咋能这样!
她气呼呼地爬起身来,手碰到旁边的挎包时,才猛然回想起在空间里发生的事。
妈呀,她把种子带进去了,她还将种子放进了微冻液里头做了微冻处理。
这不是错觉,因为她肯定昨晚自己绝对没有将稻种放在挎包里。除非她梦游,否则就意味着夜里在空间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田蓝一颗心砰砰直跳。这些种子经过了极低温冷诱导处理,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她二话没说,立刻开始干活。
都五月下旬了,都小满了,再不种稻子就迟了。
王老师没有吹牛,她当真找了主动下放的学生过来给他们帮忙。
让田蓝惊讶的是,这群学生并非中学生,而是大学生。他们大一刚上完就发生了停课闹革.命的事,串联回头滞留在农场后,刚好碰上围垦造田,他们就顺便留下了。
这主动与被动的差别还是挺大的,比起天天想着要如何逃回清江市的陆双双等人,这些留在农场干活的天之骄子居然甘之如饴。
也许是年纪毕竟大一些,也许是因为他们当中本身就有不少人出身城市贫民以及普通农民家庭,所以他们虽然一开始也存着趁机游山玩水的心,但串联到后面就变成了社会调研。
在革命老区的调研经历让他们陷入了沉默,无论是延安还是其他革命老区,人民的生活都艰难的很。虽然见过已经快二十年,但他们的生活条件并没得到明显改善。
这让大学生们难以接受。
所以滞留三江军垦农场的阶段,他们就主动要求留下来干活。这帮大姑娘小伙子的想法也简单的很,就是多增加耕地面积,多打粮食,那大家就能吃饱肚子了。
对于田蓝所说的水面种植,这些学生持普遍怀疑的态度:水上能种庄稼?那你咋不说石头上开花呢?
“石头上能开花,南瓜花、黄瓜花,遍地都是花菜瓜。”田蓝早有准备,直接从口袋里摸出张已经磨得起毛边的报纸,递给大学生们看,“这就是我们宁甘军垦农场的知青们在戈壁滩石头上种出的菜园。”
周记者雷厉风行,她调研结束就迅速出稿,愣是在五月结束前刊发出了调查报道。
用她写在文章尾巴上的话来说,就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支宁知青的故事告诉全国人民。让大家知道除了邢燕子、候隽这样的特别姑娘,大西北也有一群扎根戈壁荒漠搞建设的可爱的人,他们是新时代的军垦兵,在祖国建设这片战场上冲锋陷阵。
田蓝手上有成绩,说话的时候就腰杆笔直,嗓门都能大几分:“盐碱地里我们开垦出了几十万亩良田,戈壁滩上我们有几十座温室大棚还有几百亩瓜田,大棚每天都能提供成千上万斤蔬菜,每亩瓜田都有几千斤的产量。我们在沙漠上种出了树,石头上结出了瓜。条件如此艰苦的地方都能种出庄稼来,风调雨顺,土肥水美的三江平原,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没办法水上种稻。”
好吧,本来是挺扯的一件事,结果被她拿沙漠戈壁滩盐碱地什么的搁在一起说。他们再要有意见,就好像是他们拈轻怕重,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样。
毕竟不管放在哪儿说,谁也不会觉得大西北的地理条件比中部平原地区更适合种庄稼呀。
大学生们只好憋了鼓劲,跟在他身后做浮床,撒培养基质,点稻种,再将浮床推进水里面。
田蓝倒是不小气,她看这群大学生就是老师姐看新入学的师弟师妹的心情,青春可爱的孩子们,欢迎加入农学大家庭啊。
知道姐姐在浮床上铺这些生物肥机制的原因吗?在稻子长出足够的根,深入到水中吸收水分以及养分之前,这些生物肥料就是它们安身立命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