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的心情很复杂。
任重做得越好,他便越是觉得自己无能。好像自己只有善良,别的一无是处。
任重笑了笑,“哪有那么多如果。”
马达福点头:“倒也是。今天有不少荒人前来取消登记。应该是最后一批了,明天孟都集团的采样车恐怕会空手而归。”
“哦?”任重眼睛一亮。“好事啊。”
马达福:“在往年正常的普查中,如果综合表现较好,在人口繁衍趋势、生育率、人口平均智商、精神面貌、物资产出等各方面评分较高,小镇的临时荒人名额甚至不会被削减,反而能增加。自从你重建新星火资源并普及各项新政以来,拾荒者们狩猎墟兽的效率与日俱增,接下来还将越来越快。并且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拾荒者,一切都在向好啊。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没人愿意去死。”
任重:“是的,所以我也在紧急新增生产线与回收平台,快跟不上需求了。”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变化。距离普查还有20天,但拾荒者们已经喊出个新的口号。”
“什么口号?我怎么不知道?”
“我从中央监控这边的口型分析里注意到的。拾荒者们商量着用20天完成过去60天的产能,把星火镇今年的平均产出较往年提高至少10%。还有些荒人在商量,务必要抓紧时间让各自的女人都赶紧怀上孩子。孕妇的比例正代表着人口繁衍趋势。光只是这两大项,就能在普查里加不少分。再考虑到精神面貌上的变化,甚至有荒人指望等我们通过普查后,名额径直增加4000人,在现有基础上达到二万四。”
任重:“……”
“如果是正常的普查,五级职业者的诞生与否在职业者发展评估指数中是个浮动标准,可提可不提。那荒人们的盘算合情合理。只是往常这本该是镇府考虑的事,荒人通常不会想这么多。但这一次,荒人们也被点燃了热情。唉,但这次普查不同,星火镇的荒人里的确很多年没出五级职业者了,所以县府按照规章制度提高要求,也是合情合理,在规则范围内。不过,我相信,有你这样的人在,荒人即便离开镇子去到野外也能过得不错。你该早做打算了。”
任重打着马虎眼,“都在计划内,你别急。”
“不急不行啊。就说这孟都集团吧,我已经收到风声,孟都集团燎原分公司里已经有人察觉到了镇子里的变化,打算让人在镇里逐步散播关于普查真相的言论,制造恐慌,同时提出一比一计划。”
“什么叫一比一?”
“就是公开做出承诺,每一人自愿成为孟都集团的志愿者,就能指定另一人前往孟都集团总部城市的卫星镇里生活。”
任重沉默片刻:“很歹毒。”
“是的。如果是通过投票将荒人强行转化为商品。最后必然会有近半数人因为恐慌暴乱而死,孟都集团能得到的所谓志愿者也就近半人。如果荒人手中的武器变多,最后的反抗烈度就会失控,说不定还得不到一半活人。在普查前景黯淡的情况下,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歹毒法子反而更好使,至少数千人会上当。至于另一部分集中乘坐飞艇前往所谓新镇的荒人最终会被拉到哪儿,还得两说。”
任重点头。
假如公民发自内心没将荒人当成同类,那么公民给荒人的承诺基本等若放屁,就像人对养猪场里的猪说“你好好吃,加油长个头,我不杀你”,一个意思。
任重又叹口气,“那怎么办?”
“如果明天采样车真空手而归,这件事就会从可能发生变成必然。但是……”
“但是什么?”
“但所有之前登过记的荒人,的确已经全部取消登记了。我总不能逼着人去送死凑人头吧。”
任重沉默很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马达福:“另外还有个事。马潇凌你先到外面去一下。”
正在一旁看股票的马潇凌嘟嘟嚷嚷着走人。
随后,马达福又从衣兜里拿出一个黑色袖套递给任重,自己也摸出一个戴在腕表上,捆紧。
任重心领神会,有样学样。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完全无法查询你的威胁指数和叛逆指数了。”
马达福语气严肃地说道。
任重闻言,倒是早在预料之中,“我懂。我对荒人太好了。很显然,监察公民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你的镇长权限。但你放心,我是个不错的商人,我会拿捏好其中尺度。”
“那就行。这东西你拿着。”
“什么材质?多少钱一个?”
“我叫我女儿去狩猎墟兽自制的。材料是废矿坑里的暗绒穿山甲的皮,可以有效吸收外部声音。”
任重点头表示明白。
……
第71天早上,孟都集团的买命车的确空手而归。
约莫下午时,一条神神秘秘的消息在荒人群体中不可逆地传播开来。
“由于马达福的无能,星火镇每况愈下,超过十年不曾在荒人中诞生五级职业者。协会已决定在本次普查中将职业者发展指数列为最高权重。如果没人能代表星火镇站出来通过战力考核,取缔势在必行。”
这是条与每个人生死攸关的讯息,谁也不可能阻挡它的传播。
短短一下午过去,这条情报便几乎传遍了星火镇所有荒人的耳朵。
在这基础信息之外还有另一条,直指在短短俩月内脱离荒人阶层,更成为二级公民的任重。
……
“任重已经成为四级职业者,并且实力强横。”
“任重全盘吞并了杨炳忠的全部产业,而杨炳忠的产业正是星火镇荒人的血肉铸就。”
“任重虽然已是公民,但有责任替星火镇荒人参加普查中的战力考核。”
办公室里,王兆富忧心忡忡地念着上述线人们收集回来的情报,骂一声,“妈的,也太恶心人了。紫晶矿业和孟都集团好歹九大企业,咋玩这么恶毒的一手。区区一个星火镇而已,至于吗,这不丢份吗。”
任重倒是坦然,笑道:“九大集团归九大集团,但做这些事的肯定只是些分公司里的小杂鱼。他们对我研究很深嘛,不但知道我已经是四级职业者,连我的性格都研究了,道德绑架都整上了。有意思。”
任重知道是谁“出卖”了自己,必定是马戍。
外面的人里,只有派遣亡命徒暗杀自己失败的马戍能估出自己的真实战力。
马戍这人也是有意思。
王兆富一摆手,“管他那么多,反正任老弟你也不差钱,到时候咱们拍拍屁股就走,谁也说不出个二话来。”
任重摇头,“不急。”
他正在思索解决办法。
如果以他以前的性子,对方这点算计倒正好符合了他的需求。
他肯定会大大咧咧地站出去,公开表态,没错,我就是要参加普查,我将为你们而战,九死无悔。我虽然是个富商,但我将与你们同生共死。
但现在,他却顾虑重重,还真不好表态。
万万不曾想到,等到傍晚时分,异变再生。
今天外出狩猎的荒人相互间发生了激烈火拼,约莫有近百人死在其他荒人的手里。
这些在外面杀了人的荒人再又梗着脖子,昂首挺胸地主动到卫队驻所自首。
死亡人数过多,火拼规模过大,马潇凌没办法睁只眼闭只眼,索性便将这些人统统押送至贫民窟与白墙交界处的小广场上公开审理。
当任重抵达时,其中一名牵头者正大声述说着自己的“犯罪动机”。
“星火镇搞成这样,与马镇长的确有关系。他没能阻止杨炳忠,这就是他的错。但罪魁祸首是杨炳忠,不是马镇长。外面流传的这些话是在把我们当傻子糊弄!”
“对!”
另一名同样被押着的荒人负责捧哏。
先前那名头脑聪明,语言组织能力尚可的荒人再道:“还有,任总吃下杨炳忠的产业,那是任总的本事。任总是什么人,我们都心知肚明。他对我们好,我们感受得清清楚楚。任总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在努力地帮助我们活下去。”
这人又深吸口气:“他是高贵的公民,没道理要为了我们而参加生死勿论的战力考核!这些流言都是阴谋,是有人想暗算任总!我们杀的这些人,就是拿了外面的脏钱,到处散播谣言,想给杨炳忠这人渣报仇的奸贼!我就是要杀了他们!处死我吧!”
“对!”
“没错!”
不可能每个人都真如台上那人所说这般想。
很多人都只是无意义的跟着瞎起哄而已。
但荒人们又能怎样呢?
没人觉得真有谁能架着堂堂二级公民,为了一群毫无干系的荒人去普查里搏命。
这样说,无非是能让自己在所剩不多的安稳日子中过得更坦然些而已。
说不定任总知道了,一高兴又给自己的家人赏赐点什么呢?
任重远远听着这人的话,心情却有些复杂。
那人应该是没读过什么书,讲话有些颠三倒四逻辑散乱,遣词造句都挺幼稚,三观也不够正,但却能叫任重听出个味道来。
你待我们好,我们不负你。
哪怕这好只是最基本的善良,只是稍微降低一点奴役的强度,但好就是好。
荒人们想要得到的,太少太少了。
他们满足的标准也太低了。
那边,那人的“演讲”还在继续。
“就算这次普查过不了也无所谓,过不了就过不了。源星上不反正每年都有镇子被取缔么?轮到我们,我们也认。但起码我们现在能跟着任总多赚一点钱,将来流落到了外面,也还有机会活着。我怕个球!”
流言中并未提到公民投票将荒人转为商品这一环节。
很显然,孟都集团并不想把恐慌彻底点燃到失控的地步,那只会白白便宜猎杀者,自己能搞到的样品数量反而会大幅下滑。
下方,围观的人群稍微被引燃。
一些潜伏在荒人中的暗子面面相觑。
他们只是领了命令拿了好处做事,并不知道事情的走向。
但很显然,这肯定不是上面的人想看到的局面。
这些人已经在为离开镇子后的生活做打算。
那不全成了猎杀者的猎物了么?
这才一天呢,都还没来得及抛出“一比一”计划,怎么就要胎死腹中了。
事情办砸了啊,大人物们给的承诺还能兑现吗?
马潇凌显然很少处理过这种群情亢奋的局面。
这时候,任重终于站上了台。
随着他出面,荒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全部聚集到他身上。
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他缓缓说道:“普查的确不乐观。但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打算放弃星火镇。这里是我的发迹之地,你们是我的第一批编外员工。我将在源星上干一场大事业,我要赚最多的钱,成为最富的商人,你们是我未来事业版图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