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昆仑确实太空寂了一些,阿离最喜热闹,看到空荡荡的昆仑,定会伤怀。”
他虽然苏醒了,但并不是因为伤势渐渐痊愈才醒来的,相反他的伤势更重了。
再加上他现在还用自己的本源滋养昆仑,这般下去,他许是活不过百年。百年于凡人而言,是一生,于神仙来说,不过是匆匆。当然便是他不用本源滋养昆仑,他也最多多活个一百年。
一百年与两百年又有何区别?反正他早晚会死,既如此,不如在死之前,做一件有价值的事。
昆仑之所以是仙山,主要是因为山中有仙髓。但少有人知,在万年前,昆仑仙髓便已经干涸了。
万年前的那一战,昆仑失去的不仅是它的主人们,还有它自己的生命。
没了仙髓,昆仑迟早会沦为一座普通的野山。荒凉空无,无仙无灵,成为彻彻底底的荒山。
这一万多年,它之所以还能保持现在的状态,不过是因为,沧珩用自己的本源养着它。
待到他死去那一日,便会化为新的昆仑仙髓,延续昆仑的命脉。
晏重霁之前不知,但如今亲眼瞧见沧珩没有掩饰的状态,自然想明白了一切。他能看出来,在昆仑长大的岁离自然也能看出来。
“我其实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的。”沧珩浑不在意的笑了笑,仿佛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不是他自己,“这是我唯一能为昆仑做的事了。”
也是为阿离做的。
若他死了,昆仑也没了,那她定然会很伤心。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却能改变昆仑的命。
如此一来,至少还能给她留一份念想。
思及此,沧珩看向晏重霁,又问了一次,“大师兄今日为何会来昆仑?”若不是晏重霁突至,他的谎言也不会这么快便被拆穿。
“她知道吗?”
晏重霁看着沧珩虚渺的身体,心中依旧不受控的生起一股怒火和妒火,或许不仅仅是愤怒和嫉妒。
“她……”沧珩眸光一闪,“大师兄指的是谁?”
须知,如今明面上岁离已经死了一千五百年了。所以晏重霁话里的‘她’指的是谁?
晏重霁也瞬间反应了过来,他抿了抿唇,须臾,却是回道:“花圆圆,本座指的是花圆圆。”
不等沧珩回答,他继续道:“你不是想与她成婚吗?若你死了,那她怎么办?堂堂沧珩上神,莫不是一个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他的话里竟是隐隐透着怒意。
“大师兄是在为花圆圆打抱不平?”沧珩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的道,“我还以为你不喜她,倒是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好了?”
晏重霁知道沧珩怀疑了。
但这一刻,知道沧珩欺骗了岁离,他根本控制不住心里的愤怒。
“本座是不喜她,但这不是你欺瞒辜负她的理由。”他强压着心里的怒火,目光冰冷的看着沧珩,“我们昆仑也绝不能出这样的人!”
相比他的愤怒,沧珩却是很平静。听到这话,还遗憾的摇了摇头道:“师兄误会了,据我所知,圆圆如今已经嫁人了。这几日我听到消息,圆圆与魔主成了婚,想来正是如胶似膝之时。如此,我是否欺瞒了她,自然也不重要了。”
“……你是在怪她移情别恋?”晏重霁的脸色更糟糕了几分,“那魔主凶残冷酷,极为可恶,你怎知她不是被迫的?我昆仑弟子一诺千金,绝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事。”
他的手下意识握紧,喉咙干涩生疼,一字一顿的道:“她那般喜欢你……沧珩,你绝不能负她,让昆仑蒙羞。”
每一个字,都犹如利剑,刺着他的喉咙,更刺着他的心。
无人知道,在知道沧珩命不久矣时,晏重霁生出愤怒的同时,竟还有一丝可耻的窃喜。
他可悲的想,若沧珩不在了,那岁离会不会看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盼望自己的师弟去死。
若是她知道她心中重情义的大师兄其实是这样卑劣无耻的人,她定会失望的吧。
这样的他,怎配站在她身边?
况且,他那卑劣的奢望注定成不了真。
他看着她长大,自然知道她有多么的倔——他的小师妹,是这世上最傻最痴情的姑娘。
“本尊来为你疗伤。”不等沧珩说话,晏重霁已然走到了他身前,掌心聚起了神力,打进了沧珩虚无的身体里,声如磐石,“你听着,你不能死。本座……不会让你死。”
“没用的,我的本源已经……不对,大师兄,你在干什么?!快住手!”沧珩面色突变。
晏重霁打进他身体里的根本不是神力,而是他的神源!
沧珩想要抵抗,然而,晏重霁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竟先给他下了禁制,让他根本无法反抗。
不但动弹不得,甚至连话也说不出了。
他没想到晏重霁竟然会这样做,心里的猜测霎时成真——大师兄定是认出了阿离,他知道花圆圆便是阿离了!
沧珩想说,岁离喜欢的根本不是他,他喜欢的也不是她。他们之间,真正的只有兄妹之情。
岁离喜欢的分明是她的大师兄,从始至终,她心悦的都只有那一人。
他死了,岁离固然会一时伤心。可若她心爱的大师兄死了,她该有多么难过?
他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要让大师兄认清自己的心。他是阿离的师兄,可他亦是他的师弟。
他与阿离有兄妹之情,可与大师兄亦有手足之义!
然而此刻的沧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沧珩后悔了,他自认算无遗策、洞悉人心,结果却低估了大师兄的情,弄巧成拙。
随着神源进入了沧珩体内,晏重霁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上的神息也越来越弱。沧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凝实的身体。
“大、师兄。”
他艰难的唤了一声,“住……”
“放心,本尊还死不了。”晏重霁把自己的一半神源都给了他,填补了沧珩缺失的本源。
给了这一半神源,晏重霁也不会死。只是他身体里本就有两股本源,两者达成平衡,这才让他还能维持神智。
如今神源缺失,勉强维持的平衡被打破,很快他便会彻底失去神智,沦为只知道杀戮的邪物了。
只是两人毕竟不同源,沧珩想要消化这一半神源,需要不少时间。他话未说完,便又陷入了沉睡。
“沧珩,若你负了她,我绝不会饶你。”
在沉睡之前,他听到了男人冰凉的声音。那一刻,沧珩只觉神魂一震,竟是晏重霁抹去了他关于此事的记忆。
这便是昆仑山的大师兄,傲立于世间,他那么骄傲,又怎么稀罕别人的同情和可怜?
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宁愿舍弃曾做的所有努力。
既如此,那便只做令他们尊敬崇拜的大师兄吧。他不需要愧疚,更不需要同情。
*
当夜,魔主果然回来了。
他身上的魔气四散,哪怕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心惊胆战。那股魔气,太浓郁了,浓郁的不正常。
岁离心有了警惕,自然不会再输在同一招上。她还未找到破解那冰牢的法子,但只要她速度够快,那冰牢便追不上她。
魔主也无法对她下咒。
结果让岁离意外的是,那男人并未与她动手。回到喜房后,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脱下了外衣,躺在了床榻上。
闭上眼,睡了。
岁离站在床边,难得有些茫然。
“魔主这是什么意思?”她主动问道。
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却是说了一句,“我困了。”仔细听,他的声音里确实带着一股疲倦。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我先睡了。”这话说得,仿佛两人当真是一对夫妻。
说完,他再次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没多久,岁离便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讶异的看向床上的人。
——他竟真的睡着了?他难道不怕她趁机动手吗?
是这男人太自信,还是笃定她不会动他,或是看不起她?岁离一时猜不透此人的心思,便也不好轻举妄动。
岁离再次看了床上沉睡的男人一眼,眉心微凝,半晌,独自走向了旁边的软榻。昨夜是逼不得已,今夜她当然不会再与这人睡在同一张榻上。
这一夜,竟然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岁离本以为翌日,这人又会离开。结果她又想错了,这男人非但没有离开,甚至还时时与她黏在了一起。
“你不用担心,待到十日已过,本座自会遵守我们的约定。”似乎明白岁离所想,男人淡声道,“当然,前提是你也遵守了约定。”
他依然穿着一身红衣,整个人多了几分亮色,本该是喜庆的颜色,但在浓重的魔息下,反倒悉数化成了不详。
吃饭、散步……几乎做了普通夫妻会做的所有日常又亲近的事,只除了同床共枕。
说是要她遵守约定,可其实从了那一夜,接下来几夜,他再也没逼过她。
只除了一点,他似乎很不喜欢曜烈。虽默认了曜烈留下来,但决不允许曜烈靠近她百米以内。
岁离不欲因此事与他起冲突,便没反驳。
他夜夜睡在那张喜床上,却不管岁离会不会上那张床。
日子平静和谐,直到第九日,距离他们交易结束只有一日。与龙君约定的比试时间到了,这才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和谐。
应战的那一日,离开的前一刻,那红衣魔主忽然问道:“若是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岁离怔了一下。
只是还没等她回答,便见男人笑了一声,自回道:“本座当然不会死,龙溯杀不了我。”
所以他问的不过是废话,只是明知道是废话,他依然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本座走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岁离仰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知为什么,想到他说的那句“若是我死了……”,心情竟忽然有了几分失落。
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里似有不安闪过。
*
仙魔两界之主约战,这一战,注定被六界瞩目。
比试的地点定在独立于六界之外的飘渺山,此地无仙无魔无人无妖,没有任何生灵,却是一处绝佳的比武之地。
大能过招,造成的杀伤力极大,对周围的破坏自然很严重。仙魔妖几界还好,但凡人脆弱,难免被他们的余威所伤,因此,大能比试时,通常是定在飘渺山。
它能隔绝任何灵体的攻击,是一处天然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