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洁净规整,栎木制成的淡褐色书桌泛着山形纹。在清雅的木香包裹中,沃维拉公爵正坐于桌前。确实如赛迪西所说,他的父亲是一个和蔼温和的人,即便长子毫无礼节地推门而入,还顺手喝掉了下人为他准备的咖啡,他也并无怒色。
“好苦!”赛迪西吐了吐舌头。公爵笑了几声,命下人重新端来蜜茶。
同夫人一样,他也是先询问了赛迪西这些日子的生活状况,又听他讲述和露西的相识。待赛迪西眉飞色舞地说完,公爵便一脸欣慰,“恭喜你找到心意相通的人。”
赛迪西难得害羞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什么,有些忐忑地开口,“那个,父亲……我想像您和母亲一样,只有彼此作为唯一的伴侣……”
公爵听出,他还在担心未来会被强塞某家的贵族小姐。“不用担心,赛迪西,沃维拉家族向来言而有信。就如信中所说,我只希望你能找寻到自己的幸福。”公爵看向露西,“能有这样的姑娘与你一同生活,也是我期盼已久的事情。”
与妻子一样,公爵对这名素未谋面的少女展现出了极高的容纳度。露西则一直端着礼貌恭敬的微笑,回应着公爵的客套话。
天暗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驶来。露西透过窗户看过去,那并不是马车,而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儿骑着匹中等体型的棕马停在门前,利落地翻身而下。他背着长度超过半身的弓箭,脸上有一处发紫的擦伤。而他并不因这些小伤显出颓势,自然地将解下的锁甲与马儿交给下人,踏着比成年人还要稳健的步伐,昂首走进城堡。
“伦尼,今天的成果如何?”夫人问道。
男孩从箭筒中拔出一只与众不同的利箭,上面穿刺着两只并排的白鸽。“我用这柄弓箭一次射穿了两只鸽子。”面庞上有着掩盖不住的自得。
“不错,你的箭术有所进步。不过,时刻切忌骄傲自满。”夫人道,“若你父亲知道你竟为几只鸽子弄伤自己,难免要说教一番。”
“我知道了,母亲。”伦尼低头接受教诲,似是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他留下血液半干的箭矢,自行去处理伤口。
当看到楼梯口站着的少女时,伦尼只是小小地惊异了一下。不知是还没到欣赏异性之美的年龄,还是性格沉稳。他很快反应过来露西的身份,点头示意。
而赛迪西也从她身后走出来,“好久不见啊,伦尼。”
“兄长大人。”他恭恭敬敬,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懵懂可爱。
赛迪西原本也跟他没什么可聊的,但听到他方才炫耀自己的战果,便好奇道,“你说一下子打了两只鸟?给我看看呢。”
“已经被仆人拿到后厨了。”
“天哪,你不做成标本保存吗?”赛迪西一脸惋惜,旋即又想到别的趣事,兴致勃勃,“对了,你那匹小马应该长大了吧,拿来给我骑一下试试。”
“艾伯特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它。”伦尼委婉拒绝。
赛迪西顿时不高兴了,“我怎么会是陌生人呢,我可是你哥哥啊。四舍五入我也算是它的主人了。”
“……我觉得人和马之间也是需要感情基础的。”
“行吧行吧,不想给我骑就直说嘛。”赛迪西撇了撇嘴,“其实我倒无所谓,只可惜你看不见你嫂子的英姿了。”
“什么?”伦尼疑惑。
“露西可擅长和马儿建立感情了,就连天马都能当好朋友,还能骑着它上天。你那匹小马肯定也不在话下,没准一看到她就要像小狗一样舔手呢。”赛迪西亲昵地揽住露西的肩膀,俨然把未婚妻的光辉事迹也当作了自己的资本。
伦尼明智地忽略了兄长对爱马的蔑称,只选取他的前半句话品味,“天马?是书上那只浑身雪白,背后长着宽大双翼的高等魔兽吗?”
“什么书上!”赛迪西嗤道,“是现实里的,活生生的一只天马,就在圣斐拉文那里住着呢!”
由于天马的形象太过崇高,伦尼对不靠谱的兄长还有些半信半疑。可当他望向露西,少女只是淡然微笑,解释道,“天马和你的艾伯特一样,都是需要爱与尊敬的生物。我也是花了很多时间,一次又一次地与它接触,才获得了认可。”
伦尼心中的那点怀疑被消抹了。他眼里闪烁着光芒,稳重的表象里流出孩童的雀跃,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小心谨慎地问道,“那……天马会喜欢什么东西呢?”
“它不需要礼物。作为最尊贵的魔兽,学院会满足它的一切物质需求。”
见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被戳穿,伦尼脸红了一下。露西笑道,“不用担心。像您这样热爱马儿的人,一定会得到天马的青睐。”
“谢谢。”伦尼回以一个略带腼腆的微笑。
或许是他偶尔表露的青涩,引起了赛迪西作为兄长的疼爱。他摸了摸伦尼的脑袋,“看把你开心的,迫不及待想去见天马了?”
伦尼捂着被揉乱的头发,找了借口匆匆离场。赛迪西还在哈哈大笑,笑完转头又和露西聊起来,“我弟弟挺可爱的,是吧?”
“嗯。”
“其实他小时候更可爱,老喜欢粘着我,失恋了还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只是这几年越来越像个小大人,就没那么好逗了。”赛迪西遗憾道,“原本他明年就要入学圣斐拉文了,可惜那时候咱们都走了。”
“你想退学?”露西瞟他一眼。
赛迪西一脸理所当然,“结婚了就做些大人该干的事情,还在学校里待着干什么呢?”
“在圣斐拉文能学到很多独有的知识。”
“但是很烦啊。”之前一段时间的勤学已经耗尽了他的热情,一旦松懈下来,就再也不想回去了,“你不会还在想着要去王室军团吧?何必呢,嫁给我之后就一样是贵族了,我们每天去不同的城镇游玩不是更好吗?”
“那你有想过魔王降临的那天吗?”露西直视他的眼睛,“无数的魔物会从地底破出,在每个城镇的角落横行。到那时等待我们的不是闲暇时光,而是狼狈逃窜,生死未卜。”
她用了一些百年前常用的词汇,在圣书中几乎成了魔王军的专属形容。但对于语言变迁后的今日,这些词句早已过时,成了晦涩难懂的书面语。赛迪西听愣了,勉强听出大概意思后,猛地笑出来,“魔王?不是吧,露西,你真的相信那种事情?”
“我跟你说啊,教廷是最喜欢故弄玄虚的集团,他们曾经还说灾荒会毁灭大陆,世界会迎来末日呢。但你看现在,食物多得吃不完,大家都悠哉游哉的,哪里像末日的样子啊?说不定什么魔王苏醒也是编出来吓唬人的,好让平民们多多礼拜,给那些牧师送钱。”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闲庭信步地走到餐桌前,拿起一颗刚端上来的葡萄丢入嘴里,“你不会也是被人忽悠着才想进王室军吗?那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会吃人的!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你快来尝尝这些葡萄,还挺甜的。”
新鲜采摘的水果,还滴落着清洗时留下的水液。它们如此甘甜多汁,轻轻一咬就会漏出汁水,是贵族的家常便饭。但在远离王城、远离封地的偏僻地区,崎岖不平的山脉隔绝了富饶,穿梭的魔物在深夜里吞吃老弱的肠肚。就连那相对繁华的奥蒙德,都有着无数死于瘴气的穷人被粗暴地塞入麻袋,丢入垃圾场。这些人,光是吃饱睡暖就是人生幸事,无法奢求在华丽的城堡里,享受精心挑选过的提子。
但公爵的子嗣不知道这些,他活在光鲜亮丽的地方,没有人告诉他真正的外面是怎样的景象,他不知道某些地方每日都在上演饥荒,更不知道在狼嚎中哆嗦一夜的凄苦。而露西也没有必要告诉他这些事情。
她接过水灵灵的葡萄,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顺从地应道,“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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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原本一章的内容字数太多,分成两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