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兄弟在霍邑战场上的处境,其实比任瓌向王伏宝介绍的更苦逼,原因无他,几次攻城下来,太原军不但没能拿下霍邑城,相反还被据城而守的霍邑隋军杀得死伤惨重,前前后后死伤了三千多人,却连霍邑城墙都没能冲上去几次。
也和任瓌向王伏宝介绍的一样,之前李家兄弟确实早就看出刘黑闼的战术目的是把太原军拉入消耗战,李家兄弟也确实犯了一点轻敌的错误,觉得隋军主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临汾战场增援,河东隋军在战斗力方面也远不及陈丧良麾下的大兴主力,同时又在雀鼠谷战场付出了不小死伤,自军拿下霍邑把握很大,又贪图霍邑的战略位置和临汾城里堆积如山的粮草军需,所以李家兄弟这才决定先下手为强,提兵南下来打霍邑。
霍邑隋军的顽强抵抗让李家兄弟的美梦彻底破碎,之前几次把刘黑闼打得难有还手之力的李家兄弟也这才发现,死对头陈丧良如此信任重用刘黑闼并非没有原因,统领河东偏师的刘黑闼在军力方面确实不如穷兵黩武的太原军,但凝聚力和韧劲却大大超过了李家兄弟的预料,同时刘黑闼出色的战术指挥能力也让李家兄弟万分郁闷,“这匹夫以前真的只是一个贼军小帅?昨打起仗来,比那些身经百战的当世名将还要厉害三分?”
继续强攻既没把握又注定得伤亡更加惨重,就此退兵太不甘心,对军心士气影响太大,还有可能导致好不容易才拉进临汾战场的窦建德军也就此撤兵,李家兄弟逐渐发现自己简直就象一个骑上了老虎脊背的倒霉蛋了。然而就在这时候,窦建德派来的礼部侍郎徐大师在收了李家兄弟大把的好处后,突然向李家兄弟提供了一个价值千金的重要情报——让李家兄弟苦逼万分的刘黑闼,竟然窦建德是少年好友!还曾经受过窦建德的不少恩惠!
这么好的关系,李家兄弟如果不知道利用那就得改名叫李大傻和李二傻了,所以刚收到任瓌和殷开山的联名奏报,李建成马上拍案大喜道:“好!真是天助我军!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谴使再去拜见长乐王,请他亲自以书信招降刘黑闼!”
“兄长且慢!”李二赶紧阻止,向李建成拱手说道:“兄长,依小弟之见,此事不能也不必直接向窦建德求助,一是道路遥远耗时漫长,二是窦建德既然与刘黑闼有如此交情,必然存着将来自行招抚刘黑闼的念头,未必会帮我们这个忙,三是刘黑闼受陈应良大恩,即便窦建德亲自出面招降,刘黑闼也未必会接受。”
“这些我当然知道。”李建成笑笑,说道:“我只不过想要一道窦建德的亲笔招降书信,然后当众交给刘黑闼匹夫,让霍邑贼军内部互相猜疑,也乘机让陈应良对刘黑闼生出疑心,为我军攻占霍邑创造机会。”
李二还是摇头,说道:“窦建德亲自出面招降刘黑闼,让霍邑贼军众人知道刘黑闼与窦建德的关系交情,确实可以让霍邑贼军内部互相猜疑,但力度还远远不够,不足以让霍邑贼军不战自乱,自相残杀。小弟有一计,若是能够成功,就算不能让霍邑贼军自相残杀,也必然能让霍邑贼军上下猜疑,不战自乱。”
李建成一听大喜,赶紧向李二问起计从何来?李二微笑答道:“目前霍邑城内的贼军诸将中,以王行本的资历最深,威望最高,还既不是陈应良的嫡系部下,又不是刘黑闼的心腹将领,对降将刘黑闼官职在他之上,他就算嘴里不说什么,心里也肯定会十分不满,是我们最理想的离间对象。”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伪造一道刘黑闼写给窦建德的亲笔书信,就说他已经收到了窦建德的亲笔招降信,十分动心,只是因为窦建德远在临洺,又不愿意向我们投降,便邀请窦建德亲自统兵前来霍邑,届时刘黑闼不仅会开城向窦建德投降,还将向窦建德军献出他治下河东六郡。再然后,我们只要设法让王行本拿到这道书信……。”
“贤弟果然妙计!那我们如何才能让王行本拿到这道书信?”李建成大喜再问,李二笑笑,低声把自己在片刻间就想出来的计划告诉给李建成,李建成无比满意,立即依计而行,李二也拿来此前通过各种渠道办法得到的刘黑闼亲笔公文与书信,亲自提笔,伪造了一道几无破绽的刘黑闼亲笔书信…………
于是乎,一天之后的晚上,正当值夜的隋军大将王行本在城墙上巡视城防时,一件意外的事也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月光下,一个百姓打扮的男子被太原军巡逻队追砍着逃到了城下,高声大喊说自己是刘黑闼派出城与外界联系的信使,南下期间不小心被敌人发现只能逃回来,要求城上隋军放下吊篮救他,王行本信以为真,立即命令士兵放下吊篮。
这时,新的意外发生,追杀那名信使的太原军巡逻队突然乱箭齐发,还都是强弓硬弩射出的强劲羽箭,生生把那倒霉信使乱箭射死,接着又有太原军士兵高喊上前抢尸搜信,王行本也立即命令放箭,乱箭将太原军巡逻队射走。
——期间还有一个必须要提及的细节,那倒霉信使中箭后惊讶回头,满脸不可思议的嘴里喃喃,“你们怎么真的放箭?”然后又是几支羽箭飞来,让那按要求站在月光明亮处暴露身形的信使永远闭上了嘴巴。
细节说完,回归正题,用乱箭射走了太原军巡逻队后,亲眼看到那信使倒地的王行本立即命令士兵用绳索下城救人,结果人早就断了气,再仔细一搜尸体时,隋军将士还真在尸体上搜到了一道火器密封的带血书信,最后又借着火把光芒仔细一看书信的封面,王行本又脸色顿变了——书信封面上,清清楚楚写着长乐王窦建德亲启的字样,落款则是少年挚友刘黑闼的字样!
再接着,当然是轮到刘黑闼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面对着满脸狐疑的王行本、梁乃柱和吴聪等隋军文武,还有不知所措的得力爱将曹清,瓜田李下的刘黑闼足足盘算了半柱香时间才拿定了主意,把那道密封重新递还给了王行本等人,说道:“你们自己打开吧,不错,我承认我和窦建德是少年好友,我少年时家中贫困,还时常得他救济,与他交情非同一般。但我们已经失去联系很长时间了,这道书信也不是我写的。”
十分警惕看了刘黑闼一眼,王行本这才拆开了那道书信,梁乃柱和吴聪等人也赶紧凑了上来共看,然而大概看到了信中内容后,王行本和梁乃柱等人很快就脸色苍白如纸了,被刘黑闼亲手从士卒中提拔起来的曹清更是全身颤抖,口中喃喃,“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可以让本帅看看了吧?”
刘黑闼开口询问,王行本等人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把书信重新呈到了刘黑闼面前,接着立即退下小心戒备,同时王行本和梁乃柱还有意无意的小心扶住了腰间刀柄,刘黑闼察觉到这些小动作却没有在意,只是摊开了书信细看,然而王行本等人一样,大概看完了那道笔迹与自己笔迹完全一般无二的书信,刘黑闼的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颤抖着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帅堂上鸦雀无声,安静得连王行本等人紧张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楚听到,众目睽睽中,刘黑闼先是闭上了眼睛,闭目盘算了许久,刘黑闼才猛的睁眼,开口大喝道:“亲兵队听令!”
“诺!”
堂上的刘黑闼亲兵整齐唱诺,下意识的一起手扶刀柄,王行本等人也紧张得立即拔刀,谁曾想刘黑闼却又大喝道:“你们即刻解散离开,迁往外营居住!今后听从王行本将军号令指挥,我军主力抵达霍邑解围之前,尔等不许再与本帅见面!”
满堂皆惊,刘黑闼的亲兵队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向刘黑闼求证时,刘黑闼却喝道:“没听清楚?立即给我离开大堂,迁往外营居住,今后只许接受王将军的指挥号令!这是本帅军令,立即执行!”
见刘黑闼语气严厉,众亲兵这才纷纷唱诺,告辞离开大堂,还是到了亲兵都走光之后,刘黑闼才转向王行本说道:“王将军,现在我已经没有亲兵可用,请把你的亲兵队借一半给我,以便传令指挥之用。还有,梁将军,吴县令,你们也每人借我十名亲兵,选你们信得过的人。”
“大……,大帅。”王行本半晌才回过神来,扭扭捏捏的说道:“末将又没说你什么,你何苦如此?”
“瓜田李下,本帅必须避嫌!”刘黑闼斩钉截铁的回答,又向众人拱手说道:“各位,我不怪你们,敌人这道离间计确实歹毒,还把我的笔记模仿得惟妙惟肖,几无差别,如果换成我是你们,我也会生出疑心。想要破解敌人的离间计,这是唯一的办法。”
王行本等人脸色放缓,赶紧向刘黑闼还礼,刘黑闼却又说道:“诸公,敌人用此诡计,其目的不外乎想要我军互相猜疑,内部生乱,为他们攻破霍邑创造战机,也证明了我们坚守霍邑城池的策略正确,已经让太原贼军痛苦万分,不得不用如此下作招数。既然敌人难受,我们就让他们难受到底!只要我们继续坚守霍邑到底,那么不仅可以让太原贼军白白耗费大量军力物力,还可以让他们御敌于外的战术计划彻底破灭!再到唐王殿下亲率主力北上之时,我们再想消灭太原贼军,就可以容易上十倍!百倍!”
“大帅所言极是,我等一定会继续坚守霍邑下去,让太原贼军难受到骨子里!”王行本等人一起拱手答应。
“很好。”刘黑闼满意点头,又平静说道:“你们放心,唐王殿下待我恩同再造,我那怕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做出半点对不起他的事。你们也放心,临汾诸县纷纷沦落,我军将士在雀鼠谷战场伤亡巨大,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将来唐王殿下若是问罪,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
说罢,刘黑闼又把书信交还给了王行本等人,命令他们自行联名上表向陈丧良奏报此事,又不顾曹清等人的劝说,坚持把自己的亲兵全部换成了部下的心腹卫士。王行本等人为了城池安全,也没有坚持谦虚,向刘黑闼道罪之后就派来了自己的心腹部下给刘黑闼临时充当亲兵,同时王行本等人又联名上表,派人把奏表连同那道伪造书信一起送往大兴向陈丧良报告不提。
…………
性格相似却命运大不相同,正当李家兄弟苦苦等待霍邑隋军内部大乱的时候,为人作派与刘黑闼十分相似的窦建德军大将王伏宝抗令的消息,也通过快马传递,被收了太原军无数好处的徐大师添油加醋的报告到了窦建德面前。而对王伏宝更倒霉的是,刚好就在这一天,窦建德的心腹左仆射齐善行恰好在同一天送来报告,说是他攻打上党郡治失败,损失不小,窦建德本来心情就非常不好,再听说王伏宝胆敢抗拒他的命令,窦建德顿时就发了飑了。
“王伏宝匹夫!好大的胆子!本王令你攻打临汾,你竟然敢不执行命令,还敢说什么你统兵在外,本王的命令不能约束你!你这个匹夫是不是活腻味了?活腻味了?!”
看到窦建德又是拍桌子又是砸板凳的气恼模样,原本就严重不满王伏宝太出风头的窦军诸将那有不乘机落井下石的道理,纷纷附和大骂王伏宝的抗令行为,还有人迫不及待的表示担心,担心王伏宝想叛变造反,提醒窦建德必须早做提防。但还好,窦建德麾下此刻还有一个没被砍掉脑袋的直言敢谏的宋正本,及时出列说道:“大王,王将军素来对你忠心耿耿,他抗令不肯攻打临汾,也肯定是有他的苦衷。大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最好还是派人向王将军问清缘由,然后再做决断不迟。”
听了宋正本的劝谏,目前还很信任宋正本的窦建德难免有些动摇,然而很可惜,关键时刻,窦建德的大舅子曹旦却又跳了出来,向窦建德进谏道:“大王,王伏宝自持小有微功,素来狂傲且目中无人,如今他孤军在外无人制约,公然抗拒大王你的命令钧旨,不臣之心,已然昭然若揭。臣下认为,最好是立即将王伏宝召集回临洺夺其兵权,另派一将接管军队,这样才可以预防万一。”
“不可!”宋正本大吃一惊,赶紧反对道:“大王,万万不可如此!且不说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王伏宝此前又已经两次击败陈贼军队,此刻撤换于他,军心定然不服,不仅会重创士气,还肯定会给陈贼军队乘机反击的机会!”
临阵换帅确实是兵家大忌,知道这个道理的窦建德顿时脸现犹豫了,那边曹大舅子见事情要黄,眼珠子一转又灵机一动,忙说道:“大王,要不这样吧,反正齐仆射他们已经打通了临洺到临汾的道路,我军又已经在临汾夺得不少钱粮,粮草无忧,不如让末将率领一军前去增援临汾战场,协助太原友军夺取临汾郡治及陈贼北伐钱粮,也替大王指挥和监视王伏宝,他若真有异心,末将也可就地处之!”
“不可!”宋正本再次一蹦三尺高,连声说道:“大王,不能再往临汾增兵了,陈贼主力进兵太原在即,我军若是再往临汾增兵,只会给陈应良逆贼乘机重创我军的机会!一万兵力已是极限,这样就算临汾战情不利,我军撤退起来也可以轻松许多。”
宋正本的劝阻虽是忠言,但窦建德麾下的另一名忠臣凌敬却看到了另一点,出列奏道:“大王,曹将军的建议可行,我军与太原军结盟向陈贼开战,已然与陈贼结下死仇,也已经与太原军是同舟共济,唇齿相依,大王若不为太原李氏提供强援,太原军必被陈贼所灭!李氏一亡,我军就将单独面对陈贼主力威胁,孤立无援,不如乘此机会增兵临汾,更加有力的牵制陈贼侧翼,与太原军联手击破陈贼主力。”
说罢,凌敬又赶紧补充道:“况且岳阳城已在我军掌握之中,我军以此城为依托,进可攻打陈贼侧翼,骚扰他的粮道,退可从容撤回上党,主动尽握,适当增强兵力并无大碍。将来若是真有破敌战机出现,大王还可以乘机亲自率军西征,先破陈贼主力,再取河东关中,成就帝王霸业!”
“凌卿此言,正合孤意!”窦建德大喜,当即拍板道:“好!就这么办!曹旦,你即刻率军一万西进临汾,替孤指挥王伏宝与太原友军联手攻取临汾!”
曹旦大喜,赶紧唱诺领命,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大王,末将率军抵达临汾后,是否立即收缴王伏宝兵权?”
窦建德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不必急于收缴他的全部兵权,王伏宝打仗还是有点本事的,要用好他的长处,左右孤派给他的一万军队中,只有不到三千人是他的本部嫡系,他也闹不出多少花样。这样吧,你到了临汾后,先把他麾下的其他军队召回主力听用,然后驱使他的本部为前锋攻打临汾,迎战陈贼军队。”
曹旦再次唱诺,窦建德又把曹旦叫到面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盯好王伏宝,他若真有异心,你不必报我,可以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