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轻轻地笑了一下:“那天早上你疯了似地冲去吕宅,哭得昏天黑地。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样的哭声,我并不是第一见听见。
“小时候,妈妈大学的好姐妹生了很重的病,来找我爸爸医治。我爸爸那时医术还不精,倾尽全力却无法根治。那个阿姨自知命不久矣,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午后服药自杀了。那天下午,我爸临时有事,叫我去给阿姨送药。我因为贪吃,在小卖部买一根雪糕耽搁了时间,等我到达阿姨家时,已经比原计划晚了一些。我还没进门,便听见声嘶力竭的悲恸哭声。
“我从门缝窥探进去,只见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尚还背着书包,伏在一动不动的阿姨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那一刻,我没有勇气推门进去,我被那样震撼的场面吓得无法动弹,当我意识恢复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喘一口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阿姨家,飞快地奔跑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中间。”
“……”吕铭浩只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一个字来。
“吕铭浩。”李树温润的目光打量着他,“十三岁以前,我家住在苏北。那个阿姨,名字叫做许子云。”
☆、第31章
“十三岁以前, 我家住在苏北。那个阿姨,名叫许子云。”
吕铭浩震惊地倒在椅子里。
许子云是他的妈妈,死于他十三岁的那个夏天。
“那件事之后,我爸爸觉得无法再面对吕家人,举家南迁,搬到了A市。许阿姨的自杀,是他心头无法打开的结。这也是为什么, 他参加了几期你的节目,就无法再继续下去。可是他不知道,那个下着大雨的午后, 同样也是我无法逾越的坎。那时那男孩的哭声,曾经在我的脑海里几年不去。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贪玩在路边的小卖部买那根雪糕, 是不是就可以早点赶到吕宅,在阿姨自杀前拦下她?”
吕铭浩的大脑嗡嗡作响, 好半天才惊觉自己很久没有喘气了。
“所以……”他声音沙哑地问道,“这就是你过去不告诉我节目计划,对我态度很糟糕的原因?因为你觉得《最强脑医》这档节目很危险,不想让我遭遇现在你遭遇的这些?”
李树声音轻轻地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 现在的我并不想告诉你。”
“你……”吕铭浩的眼里不自觉地涌出泪来。
李树躺回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吕铭浩:“我累了,想睡会。”
吕铭浩蹭地站起来, 攒紧了拳头。半晌后他神情复杂地,替李树掖好被角,然后又坐回椅子里,长久地,长久地没有动弹,恍若死了一般。
李树不知道此时把一切对吕铭浩和盘托出是对是错,但无论如何,《最强脑医》这档节目停播了,那就表示上头的意志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也许对他和吕铭浩都不是件好事。他并不希望在临终之时,憋了一肚子的话没有说。而且,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他若不主动说,吕铭浩那么蠢,一定会刨根究底地问,到时怎么也得被烦死了。
李树想着自己的心事,渐渐睡去。再醒来时,吕铭浩已经不在房内了。
有人敲门,唐斌探头进来:“醒了?我给你买了点水果来。”
李树四下看了看:“吕铭浩呢?”
“外面抓猫呢。”唐斌促狭地笑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给李树削苹果。
“喵咪来了?”李树下意识地觉得头痛,这猫真是成精了啊。
“可不是么。”唐斌饶有兴致地说给李树听,“你们那只猫,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这两天你没在家,它大约是察觉出了什么,趁吕铭浩没注意,一个猫钻到后备箱里,跟着吕铭浩来了医院。原本它在走廊那徘徊来着,无奈医院有规定,不许猫进病房,几名护士就拿着扫帚赶它。它倒好,假装被赶出了医院,实际绕到外墙的花坛里,顺着管道往上爬。吕铭浩说,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在你这窗台上,卯足了劲使劲拉拔窗棂呢。看样子,真是想削尖了脑袋往屋里钻。”
“唔……”李树觉得,要不是国家有规定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喵咪这样的,哪天化成美女来报恩他都不觉得奇怪。“所以吕铭浩就去抓它了?”
“大概它也知道会挨骂,一溜烟就跑了。吕铭浩只好下楼去找了。”唐斌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李树,又说,“我看他是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李树暗自松了口气,那些话说出口,再见吕铭浩,就显得尴尬多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好要用哪种表情迎接吕铭浩。或许吕铭浩也是怀着同样的心境吧,所以才下楼找猫,久久不回。
唐斌陪他说了会闲话,刘昭阳打电话来,隔着话筒小心翼翼慰问李树的伤势,显然是还顾忌着因为张晓雅的事,李树还生着他的气呢。
李树望天翻了个白眼:“刘昭阳你如今跟个小媳妇似的,有话直说,谁还不知道你是好奇蔡文瑛脑袋里掉出来那个鸡蛋大的像素花呀。”
“咳咳!”知道李树受伤一场后,大约是气消了,刘昭阳故意干咳两声,然后不要脸地说,“我想知道蔡文瑛病发当时的症状。你别叫我自己上网去看,现在你们这档节目因为影响重大,已经被全面封杀了。”
李树看唐斌一眼,打开了扬声器。
唐斌简单地叙述了事发当时蔡文瑛狰狞的面目和种种恶行,末了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唐斌昨天已经将像素花的照片拍给了刘昭阳,刘昭阳在电话那头调出照片端详许久,然后说:“这东西我也没见过,不过我倒想起多年前我还在念书时曾和恩师讨论过像素花的未来形态。当时恩师提出的设想是,当像素花吃掉人类所有的脑细包后,体形会增大数倍,届时人脑无法再容纳它,它会从人的七窍孔洞中寻找出口,直至此人再也无法与它同存,它将伺机寻找下一个倒霉的受害者。或者,干脆,当它大到人脑无法容纳的时候,像一颗炸弹似地爆炸,从而脱离人类,寻找下一个目标。”
唐斌和李树听得倒抽一口冷气。
“所以冯文正院士认为,如果不从外界进行阻扰,蔡文瑛脑中的像素花还有可能继续增大?”李树问道。
“嗯。我恩师当时确实有一篇相关论文是这么说的。不过后来因为研究不充分,论文并未发表。”刘昭阳说。
“研究不充分?”唐斌抓住重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研究不充分,何以成论文?”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昭阳认真回忆了一下,“不过我觉得这中间或许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因素。”
李树想了想:“照片你有请他过目吗?”
“说到这个,”刘昭阳为难道,“其实我已经许久不联系他了。说来惭愧,我自打回到A市就一直在做研究,同恩师之间的联系少了很多,也不知他最近过得如何,身体是否健康,心里很是挂念。昨天看到照片,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恩师,打电话过去,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我想着他看到我的来电应该会回过来,就去忙别的了,可是,他好像并没有给我回电话。”
“该不会是觉得你只做研究未免太冷漠无情,不想理你了吧。”唐斌笑话他。
“我恩师不是这种人。”刘昭阳辩驳道,“他看到我的来电一定会回复的。”
“那就是没有看到?”李树想了想,“不可能啊,手机是现代人的必备工具。除非是发生了意外。”
唐斌马上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请对方务必赶去冯文正家中看看。
半小时后,对方回电话过来,果然不出所料,家中并无人。据学校教职宿舍的邻居说,已经许久未见冯院士了。冯文正为能专心扑在学术上,前几年同妻子离了婚,独自居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邻居过去每天都能见他雷打不动地下楼取报纸,但最近几月,似乎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来就是怪人,邻居一度以为他出了远门,可如今见外人寻来,又想起一桩事来。
“什么事?”唐斌问。
“还是夏天的时候,这邻居跳完广场舞回家,看见楼道里,冯院士的门口,站着几个不同寻常的访客。那几人穿得也极普通,可周身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无法和冯院士联系起来的感觉。当时冯院士很生气的样子,狠狠斥责了对方。对方也很识趣,没再多做打扰,可这事总是让邻居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多久,就再没见到院士了。”
“如此说来,只怕是真的出事了。”李树沉吟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