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的褡裢里放着从南北货铺里购来的各式作料,盐,川椒粉应有尽有,这兔肉烤出来倒也香气四溢,害得昭然食指大动,抬眼瞧见九如,便撕了一条兔腿给他,九如摇手道:“我有口戒吃不了荤腥。”
“你方才都杀生了。”昭然嗤笑道。
“我观先生面色饥黄,像是很多天没吃了……”九如说了半句,但昭然也懂他的意思,他杀生是为了救他这个一脸饿死相的人,却不是为了自己的食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言佛子不杀生大约是这意思。
可是昭然存了心要带歪九如这个佛子便怂恿道:“这兔子投身于冬日,刚巧碰上我这个将饿死之人,必定是安心来给我吃的,有此大宏愿哪里能不成全,吃了它,回头把它更名叫佛子兔,自然这鸡也可以叫佛子鸡,酒也可以叫佛子酒……”他越说越高兴,手舞足蹈地道,“赶明儿我带你去吃农家猪,厚厚的大肉膘,就叫它佛子猪好了。”
九如果然是还是个小佛子,禅心不定,被昭然一带就歪了,接过了兔腿,他的吃相很秀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昭然吃得狼吞虎咽,也没觉得自己比九如多吃到几口。
没有其它的器皿,那小坛酒就这样轮流在他们当中递来递去,九如瞧着一尘不染,却没有半点避嫌之意,接过了酒坛便饮,昭然对九如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心里委实觉得九如当佛子实在是太也委屈了。
----
他们正吃得香,突然山野间狼啸狗吠,层林颤动,眨眼间上百条狼犬从昭然眼前奔过,吓得昭然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不用害怕,是闻之庚的狗奴经过。”九如安慰道。
闻之庚的狗奴,光听到这几个字就够昭然落荒而逃。
可是逃哪?昭然瞧着这满林子到处窜动的狼犬。
“闻之庚的狗奴有唆使方圆十里地的狼犬为已效用的本领,这大约是在搜索谁,与我们无关,不会有事。”九如又耐心地解释道。
这下昭然真要哭了,闻之庚这多半是在搜索自己啊,都怪他自作聪明,以为在镇上瞧见闻之庚,这城外的事他就会算了。
果然,狼犬都在周遭停下了脚步,它们一圈圈的分布在他们的四周,此时天色已晚,夜色中那些深藏在草丛中的绿油油的眼睛互明互暗在闪烁着,阴森森的令人心颤。
九如转过了头,昭然见他轻启嘴唇念了声什么,那群已经安静下来的狼犬顿时鸡飞狗跳,跟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四处乱窜。
昭然大大地松了口气,见九如转过头跟无事似的接着吃着他的东西,心里对他更是好感,九如必定是瞧出了什么,所以才会出手替他撵赶狼犬,事必后却什么也不问。
他们酒足饭饱,昭然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正想将火熄灭,突见九如身后有两只狗犬正在互相打闹,它们大约被九如驱散了与狗奴的联系,又不如狼野性十足,因此竟然在原地逗留了下来。
昭然见那两只犬扑上扑下,一只骑着另一只的身上耸动着,不由转身拉了拉九如的衣袖指着那两只犬嘻笑道:“快瞧!”
九如便依言转头瞧去,但只瞧了一眼立即掉过头。
火光下昭然见他好似面颊生出了红晕,刚想开口就听九如道:“时候不早了,多谢先生款待,无以为报,这把落魔弓便借于先生一用。先生若无其它要事,还是早日离开,此地只怕这几日会有不测风云。”他说到风云两字,人就已经离得远了。
昭然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九如方才不论遇到何事都很淡定,甚至遇上狗奴的百犬夜行也若无其事,但方才离开时眉目神情却有些不大自然,甚至有尴尬之意,心中懊恨自己有些孟浪了,有心想跟九如说那不过是两只狗在争老大罢了,不是你想得那样,可是举起了手却最终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九如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走了几步,果真见那把小乌弓就挂在树叉上,他取了下来,见弓上也刻着鸦羽,且丝丝缕缕纤毫毕现,弓把上分嵌着四根羽箭,昭然心中念道“落魔弓”,心想光听名字这把弓就不会是凡品了。
昭然取下弓,又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到底也没见九如返转,只好悻悻地将弓塞入自己的褡裢,又想即然九如说弓是借给他的,那有借有还,也不是从此不见的意思,心情又大好了起来。
他边走边想,瞧佛子们出动的阵势,只怕果真像九如说得这地方有什么大事发生,可九如却将法器留给了他,昭然不禁摸了下褡裢中的小乌弓,暗想九如这个小佛子,面嫩得很,要是回去不好意思,又或者不敢说自己将法器转借他人了,那到时会不会有危险?
昭然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折向了三囤村的方向,自己在心里宽慰道,总要雇上个向导啊。
他沿着山路,没走多远便看见了容家庄,三囤村是容安镇最著名的向导村,又似乎与镇上的丝丝缕缕的关系,因此是本地最大的村庄。昭然还没进庄便觉着气氛略有些不对,庄中灯火通明,但却不闻半点狗吠之声。
第6章
昭然猫着腰潜入了庄子挑了隐蔽的高树朝里眺望,只见村庄中央的晒麦场上跪着黑压压的人头,显然整个容家庄的人都齐聚到了这里,当看清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时,昭然的心差点蹦出了嗓子眼。
——那红袍银发神情阴鹜的人不是闻之庚还能有谁。
他的脚下已经倒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躺倒在地上满面血污,不见动弹,只怕已不是活人。
“大人,没有发现那妖人的踪迹。”几名锦衣校卫走了出来恭身道。
闻之庚低垂眼帘扫视了一下跪着的村民们神色冷酷地说:“这容家庄藏着妖孽,你以为国师远在京师,便发现不了你们吗?现在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若是你们当中能提供出这妖人的下落,便暂且给你们一条活路,否则……”
当头一句老者连连叩头:“大,大人,我们真不知道这妖人是谁,大人说的那坟里埋的就是容十一爹,他七十有余,是我们村里的最长者,绝无可能是三四十岁的容貌!”
昭然听得目眦欲裂,只恨不得给闻之庚一刀子,在那娘娘庙里没给闻之庚补刀子,他现在算是悔得连肠子都青。
老者将头都磕破了血:“大,大人,小人说得句句是实啊。”
闻之庚一脚将那老者踢飞了出去,那老者在地上扑通了一番,瞧着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昭然差点将自己指甲都掐进了掌心,他不该信口说自己是容家庄的人,这必定是事后闻之庚还是察觉了破绽,追到了三囤村来,昭然的心中充满了愧疚。
他的手反复摸着褡裢里的落魔弓,心想是否干脆就在这里补闻之庚一箭,可是又怕事后闻之庚不死,给容家庄带来灭庄之祸。
闻之庚信手抓起边上一个头扎冲天小辫的男孩,那个小孩被他拎在手里像是被拎着一只小鸡仔,摇头晃脑地哭了起来。
“大,大人,快放下我孙儿。”那地上的老头挣扎着起来喊道。
闻之庚皱了下眉头,朝着那小男孩的后脑勺就拍了一下:“闭嘴!”
那男孩被他一拍,浑身哆嗦了一下,下面开档裤里的蛋蛋一翘,一泡尿全浇在了闻之庚的身上,闻之庚不禁怒容满面,连忙丢掉了小男孩,那边又有锦衣校卫来报:“大人,发现了一口井。”
“井?”
“庄后的老屋里发现了一口井,井上有石盖。”
老者惊慌失措地道:“大人,那口井万万启不得。”
“我就先瞧瞧是哪口井启不得?”闻之庚冷笑了一声。
----
闻之庚跟随着锦衣卫走到了屋前,那间灰色土瓦房占地面积不小,虽然可见多次修补,但墙上尘泥渗漉,屋身也略有些歪斜,可见盖得有些年岁了。
屋前的垂环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把生锈的大铁锁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里面没膝的杂草丛生,仅只一条被先前锦衣卫给踩踏出来的草径。
闻之庚沿着草径走进了屋内,一股腐朽的气味冲鼻而来,他不得不掩住了鼻息,借着火把打量了一下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