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趁着荆雨难得清醒,他赶忙把先生给的好字拿了出来。
原本病怏怏的荆雨当真耐心地挑选起来,两个小娃娃五行属金,缺水,他给男娃娃挑了“泽”,给女娃娃挑了“漓”,是很好听的名字,他轻轻唤他们“阿泽”、“阿漓”的时候,两个小娃娃笑得依依呀呀,可爱极了。
他微笑间,不知怎么想到了裴澜之刚出生的时候,也被丽娘用柔软的被巾包裹着,那么小一团,一只胳膊就能抱住,稀罕得不行,全家都围在跟前看,徜徉在巨大的喜悦中。
他自己不过六七岁,剑灵的模样非常稚嫩,站在裴澜之母亲的身边,磕磕绊绊道:“……娘……娘,我看看,看看,这是弟弟吗?”
他因为天赋不佳,不仅武力有限,说话也极晚,有时候结结巴巴管自己的主人叫娘,丽娘也没有生气,反而温柔地摸着他的发顶,“好乖好乖,你们都要平安长大啊。”
“嗯!”
荆雨陷入了黑甜的美梦,被裴澜之唤醒的时候,他看到裴澜之冷汗津津地守在他的床沿,两眼发直,惊慌不已地摇晃着他道:“荆雨哥哥……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荆雨脸色青白,被裴澜之叫醒后精神头意外地不错,他强撑着从床上起来,“澜之,我想去一个地方。”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够下地了。
裴澜之不知道荆雨为何非要在夜里出宫,可他又争不过他,他也不敢再争什么,屋外寒冷,夜色沁凉,他不放心地给荆雨披了毯子,亲自抱他上了马车。
归宁山在城外,山谷中,有一间小小的私塾。
哪怕路途有些远,裴澜之也不愿让荆雨失望,他以前做了太多的错事,只希望从今往后,他每天都能弥补一点,再换回荆雨哥哥的那颗心。
荆雨透过马车的木窗张望着,并没有让裴澜之看到他眼中的薄凉。
甚至马车停在山脚下,裴澜之背着他一步一步来到山谷,他们没有让侍卫随行。
水潭,农舍,药草田,是荆雨的一亩三分地,是他伤重之前最喜欢的地方,以至于他以前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到人皇宫去,每每总要裴澜之派人来请他回去。
他站在水潭边的草地上,破碎的药田和杂草交织在一起,因为久不打理,灵草奄奄一息,已经变得枯萎没有生气。
周围一片清黑寂静,裴澜之怕他恐惧,点了一盏烛灯,照亮了四面透风的私塾和狭小的篱笆院。
那简陋的用泥土,竹料,木头,瓦片搭建的矮房,门前挂着布料挡风,哪里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可是荆雨就是宁愿住在这里,也不愿回到人皇宫去,或许只有这里,他才会觉得真正自在。
裴澜之掌着烛灯,由着荆雨慢吞吞地走到水潭边,举头仰望着天空。
“澜之,我想看烟花。”荆雨渴望道。
“可是烟花得下山去买……”裴澜之迟疑了,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上山,若是放荆雨独自一人,他不放心,“今天天色太晚,荆雨哥哥,要不我们明天再看?”
荆雨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失望道:“是么……那就算了……”
裴澜之不知为何心头一跳,但他见荆雨精神恢复得不错,咬了咬牙,一场烟火而已,如果要下山去买,以他的速度快马加鞭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城里的烟火铺子虽然关门了,但他许以重金,根本就不算一件难事,他不想让荆雨失望!
随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烛灯,扶着荆雨在椅子上坐下。
他眸光似天上的星,语气极认真,“荆雨哥哥,我马上去买烟火!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就匆忙往外跑,结果三两步又折了回来,再次不放心地交代荆雨道:“荆雨哥哥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荆雨笑了,目光温柔得像是月夜下的一片片飘落的樱花瓣,他点头道:“好,我哪里也不去。”
当一束束烟花随着响声划破夜空,升到夜色高处碎成千万星光,裴澜之满心欢喜地跑回山谷,大喊着:“荆雨哥哥——荆雨哥哥你看!”
再耀眼的繁星也不及眼前这一刻他眼中的喜悦,他快乐地笑着,像孩子那样奔跑,他的手中挥舞着烟火棒,还在期待着被荆雨亲手点燃,像萤火虫那样闪光,然而,当他重新回到私塾的篱笆门前,等待他的,只有一把碎裂的青色宝剑……
别墅小区,花园小径,树影斑驳,晨星升上了顶空。
荆雨离开人世那天的回忆,让此刻同样立于夜色下的裴澜之几乎坚持不住,那是他的噩梦,他多少年来的心魔。
尤其当荆雨说出了“我想看烟花”以后,裴澜之整个人几乎被心魔击倒,他再也忍不住这几日以来的担惊受怕,甚至看着站在他一步开外的荆雨,他也有了一种不真实感,他猛地上前将荆雨揽进怀中,“……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别想用借口支开我!”
荆雨被他突然抱住,吓了好大一跳,正要挣扎,面前却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
裴澜之先前情绪激荡,也没能提早发现旁边有人,此刻以保护的姿态将荆雨揽住,对着黑影道:“滚出来!”
不远处一棵景观树的树梢轻微晃动,从树上跳下了一人,这人落地时,才刚从黑色的雾水凝成实体,一张风流含情的脸在黑色的斗篷下若隐若现。
“啊哈哈,打扰了?你们继续?”沈容涧摸了摸下巴。
裴澜之脸色铁青,依然牢牢地抱着荆雨,“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邵老板。”沈容涧挑眉,说完,他望向荆雨道:“梧吹剑,上次承蒙你的关照,我回去吐了三天。”
荆雨睁不开裴澜之的怀抱,此刻的状况也完全超出了他在意识障碍期间所能的接受范围,他歪着脑袋,看了沈容涧一会儿,“你是谁呀?”
第54章 大梦醒
沈容涧笑容一僵, 眯着眼睛看了荆雨一会儿, 看得裴澜之神经紧绷, 一只手化出了尖利的爪牙,他才气哼哼道:“原来我是一个连名字都不能被人记住的无名小卒吗?”
荆雨满脸无辜,夜风一吹, 他便揉起了眼睛,像是又困了,他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想要看烟花了呀。”语落, 人就直直地往后倒下。
裴澜之想起荆雨的上一世,东瀛男人如猫捉老鼠一般, 向着天顶有满城烟花的地方驱赶着荆雨,然后在荆雨即将触碰到人们的欢声笑语时, 又将他拖回黑暗中……
烟花……有什么好看……
裴澜之此刻悔恨得无以复加,他勾着荆雨的双膝将人打横抱起, 阴冷地看了沈容涧一眼,因为有外人在场,他的悔意无法向荆雨倾诉, 哪怕心底像是被剜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他也得咬牙死撑,对沈容涧放下狠话道:“如果你不想和特殊刑侦司的合作半途而废,就别再靠近他,否则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沈容涧察觉到了裴澜之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暗涌,心想荆雨果然就是裴澜之一碰就炸的雷区啊, 于是满嘴骚话道:“行,我尊老爱幼,你年纪大你说了算。”
裴澜之不屑与他计较,在他看来,如果沈容涧能够翻出几尺风浪,也就不至于还得落到求助于特殊刑侦司的下场了。之前被抓获的红痕,就是沈容涧送来的见面礼,他私下肯定已经和邵然谈妥,双方各取所需。
但邵然乃至整个刑侦司的决定都与他无关,只要有一点可能威胁到荆雨,哪怕沈容涧很有用,他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他眼中的世界,一草一木,哪怕是脚下一颗卑微的螺丝,都得为他的荆雨让路,他容不得他有一分委屈,如果有,那就千倍百倍讨回来,就算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对自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