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李祎摆摆手说:“怪不得你,而且如今你我不过受了一点小伤,我要是没去救你,那才追悔莫及。”
彭彧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又瞧对方半晌,虽然觉得某人刚醒实在不宜太过劳顿,可事态又确乎刻不容缓,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早点坦白,轻轻伸手握住对方冰凉的爪子:“那个……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啊。”
李祎露出疑惑的神色:“你说。”
“我把白虎爪弄丢了。”
第76章 山崩(三)
彭彧说完这话, 只觉内心一阵忐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虽然知道对方大致是不会骂他,可越是知道, 他内心就越惶恐, 手指竟都微微颤抖起来。
不料李祎听罢竟面色平静,只轻轻一拧眉心, 重复说:“白虎爪不见了?”
彭彧连连点头,同时心中有些奇怪——他分明说的是“弄丢”, 可对方复述出来, 却变成了“不见”。
他觑着对方的神色, 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猜测全部跟他说了,李祎缓缓捻着手指:“你怀疑白泽?”
彭彧思索说:“我们初到昆仑山,除去我随便指那一下不提, 我们是看到白泽的脚印才确定找对了裂隙的,后来我们在昆仑神宫落脚,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我还问了九渊和潜岳,当时他们去救我们的时候, 白泽也在场帮忙。”
“你的意思是,他在场,也有机会接触到我们, 不管时间还是地点都很符合,”李祎说,“可有一点你没有想明白,目的呢?他拿走白虎爪, 目的是什么?”
彭彧一噎:“也许……是跟仙家有勾连?反正他总不会自己拿着玩吧。”
李祎摇摇头:“白泽身为昆仑山的守护兽,素来只在人界活动,跟天界毫无关系,也不受天界管辖。他好端端地在人间逍遥,何必听仙家的话?就算白虎爪在昆仑,他也顶多是需要配合,主动寻找圣物这种事,把人间的神仙都轮一个遍,也轮不到他头上。”
彭彧支吾一声,一时接不上话。
李祎又说:“而且你再想,如果他那天跟我们撒了慌,实际知道白虎爪在何处,为什么不在我们来之前早点交给仙家?以他的能力,也未必解不开白虎神的封印。”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彭彧摸着下巴想了想,“九渊说他们刚过来找白泽的时候他还有些意外,他说他感觉到昆仑山下可能压着东西,但当时他不在昆仑,并不知道底下压着的是墨龙王,裂隙出现以后也没敢贸然进去。”
李祎:“天下安定时白泽才会离开昆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改朝换代之后,百姓休养生息,确有那么十几年天下无比繁荣——至少是南方无比繁荣。我翻过你家的书,当时也确有白泽出世的记载,这一点他应该没有说谎。”
彭彧诧异地看他一眼:“我家的书怎么什么都有记载?而且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去看的?”
李祎一摆手,示意他不要打岔。
彭彧只好清了清嗓子,无奈地摊手道:“那如果不是白泽,又可能是谁?墨理当时不在场,总不能是咱俩的护卫监守自盗吧?还是……真的只是从我怀里掉出去了?可我都让九渊重新去雪下面刨了一遍,确实没东西啊。”
李祎没再接话,而是缓缓起身,彭彧忙上前扶他,两人走到屋外,李祎远眺着群山负雪,忽然开口说:“也许我们还忘了一个人,或者说……一群人。”
彭彧一脸找不着北:“谁啊?”
“鬼族。”
彭彧心说又碍着鬼族什么事了,便听他说:“当时那么乱,鬼族也很有可能在浑水摸鱼,并不一定是我们自己人做的。而且吞日箭出现得实在太及时,及时得我都不敢相信天界有这么好心‘帮’我们。”
“吞日箭?”彭彧微微一怔,“你说的是……天上掉下来那几支箭?”
李祎点点头:“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天界缺少一张拿得出手的神弓吗?他们要走了我的龙筋,目前这神弓怕是已经做成了。”
彭彧心头猛然一惊,音量不自觉地抬高了:“拿你的龙筋做成的弓,射下的箭?还差点把我们坑死在里面?”
李祎故意忽略他波动的情绪,继续轻描淡写地说:“吞日弓确有一箭射裂地面的力量,但这射箭的力度如何,全靠射箭人自己掌握。之前那么多箭矢都好好的,唯独这一支‘失误’?反正我是不信的。”
他转过身来,直视彭彧的眼睛,声音很低却非常清楚:“我敢肯定他们就是故意的——是我们让他们不安了,所以他们不能再容忍我们拿走圣物,要早早攥在自己手里。”
“你等会儿,”彭彧抹了一把脸,“越说越乱,我都听不懂了。所以你现在告诉我,白虎爪究竟在谁手里?”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仙家。”
彭彧寻了片有积雪的空地,随手从身上摸出枚簪子,蹲身在地上写下“天界”二字:“那么又是谁把白虎爪拿走的?”
“我猜是鬼族。”
彭彧又写下“鬼族”,随后在两个词之间画了一条线:“所以……鬼族和仙家是同盟关系?”
“不是,”李祎说着蹲身,把簪子夺在手里,在那条线上添加几笔,使之变成一支箭矢的模样,箭尖指着“鬼族”,“仙家可以跟妖族结盟,但跟鬼族永远是敌对关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彭彧露出呆滞的表情,觉得跟这条龙沟通实在是有点困难。
“但天界和幽冥是同盟关系。”李祎又在地上写下“幽冥”二字,在“幽冥”和“天界”之间画了双向箭头,箭头上写下“同盟”,“还记得之前安平的送子庙吗?冥府找不到足够的转生之魂,只好用空壳来滥竽充数,故而有了那些‘失魂症’的孩子。试想,如果冥府本身是无辜的,怎么可能任由天界算计自己?他们分明是监守自盗,暗中帮了天界一把。”
彭彧听罢,只感觉有一百只黄豆在自己眼前转,把脑浆转成了一团浆糊:“不是,你能说清楚点儿吗?幽冥又是怎么回事?幽冥不等于鬼族吗?”
“幽冥当然不等于鬼族,”李祎在这二者之间缓缓再画下一支利箭,指向仍然是指向鬼族,“你可以将冥府理解为人间的朝廷,将人或其他生命死亡后的灵魂理解为普通百姓,而将鬼族理解为暴民——你懂我的意思了吗?鬼族是那些不愿服从冥府管教、因某种执念不入轮回的‘鬼’所组成,比如之前我们在陈州水牢里看到的,就已经属于鬼族的范畴。”
他在那两个词之间虚虚一指:“当然,鬼族是可以向正常灵魂转化的,我在陈州设阵净化了那些困于缚灵阵中的鬼族,他们还可以继续去转世投胎。但如果这些‘暴民’不思悔改,不变为‘普通百姓’的话,‘朝廷’对于他们的态度依然是镇压。”
彭彧蹲在地上,用好的那只胳膊撑住膝盖,一手托着腮仔细思考片刻:“我好像有点懂了。可既然鬼族跟天界不是一伙的,他们又为什么要帮天界拿白虎爪呢?”
“我可没说是‘帮’,”李祎说,“我猜鬼族被镇在白虎爪下那么多年,一定知道它的威力,而今有机会便趁乱抢夺,试图收为己用,不想天界突插一杠,又把白虎爪从他们手中劫走——这是利用。”
彭彧没接话,李祎又说:“当然,这些都仅仅是我的猜测,如果一定要排除自己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毕竟你不也说当时有鬼族试图偷偷接近你吗?如果不排除自己人,那么除去白泽、墨理,九渊、潜岳甚至你和我,都可能是怀疑对象。”
彭彧抿了抿唇——他自然也不愿怀疑自己人,两只护卫与他们同行了那么久,早就同生死共患难。墨理是墨龙族的王,而白泽是昆仑山的守护兽,这当中无论谁是内鬼,都绝非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他又将视线转向李祎,看着自己的轮廓映在对方浅色的瞳孔里,觉得互相怀疑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他连考虑都不愿考虑。
于是他沉默下来,算是接受了他的猜测。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李祎又说,“这一次鬼族的力量未免也太强了,他们冲破了我的封印,甚至不惧天雷与龙火,太不对劲了。而且你身上的麒麟角对鬼族的威慑力最为强大,他们竟能连这个都不怕,主动靠近你夺取白虎爪?”
彭彧目光一动:“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你有没有发现到目前为止,一切跟白虎族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先是白虎旗不知所踪,随后白虎一族也百余年没有出现,而今连白虎爪也丢了……这是巧合吗?”
李祎摸了摸鼻子,彭彧略显焦躁地拿簪子在“天界”和“鬼族”上各画了一个圈:“这两根搅屎棍到底在裹什么乱?让我们安安静静寻齐圣物不好吗?本来这一路就够坎坷了,他们还来找事,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