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用作清蒸正好。”萍婶接过竹篮,低头看了看,发现里头的鲤鱼已经翻了白眼,只能之后偷偷埋掉。然而白鹤并不清楚这些小把戏,只当今日能吃上清蒸红鲤,更是高兴得连声鸣叫,半飞半跑上了楼。
见一团白消失在门外,萍婶连忙招招手,喊来了阿贵:“还是埋在那边地里,小心别让阿黄翻出来。”以前白鹤捉回来的田鼠曾被阿黄挖出,气得它追着阿黄一直跑,还伸出脚爪去踹。幸好老爷下力气哄了一顿,才没让它继续生气。只是苦了阿黄,那日被喂了一顿最不爱吃的青菜,可怜兮兮的。
处理完这事,萍婶松了口气,赶紧继续洗净今早买回来的鳜鱼,用姜片、盐和酒腌了一阵,再拿出竹篮里放着的几片莲叶,将鱼块放在莲叶里,送上蒸笼。还有一朵半开的莲花,也被用作了装饰,最后盛上碟时摆在一旁。
白鹤以为这就是自己捉回来的鲤鱼,早就窝在桌上等闲云喂它,脑袋还一晃一晃,显得十分愉快。
闲云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只是不说破,摘下那朵被热气蒸得差不多开了的莲花,放在白鹤头上。它矮了矮脖子,不敢乱动,睁着一双无辜的黑眼睛看着闲云。“傻乎乎的。”闲云打趣一句,取走莲花,从被打开的莲叶包里夹出鱼块,剔干净刺后才塞进白鹤大张的嘴里。
“啾啾!”
一高兴就爱乱叫,白鹤就着闲云的手,吃得停不下嘴。
屋外大雨滂沱,柳枝颤巍巍地在风里抖动,屋里却是一派温馨,一碟莲蒸鱼被踢爪爪的白鹤吃了个精光。
这一夜倒是好睡,风是凉的,木榻也是凉的。白鹤挺着胖胖的肚子,嘴里呜呜咽咽说着梦话,可惜闲云听不懂。他伸手揽住非要睡在外头的一只,很久才闭上眼睛。梦里又是一池莲花,红鲤鱼在水里打着转,一个朦胧的身影立在涟漪当中,用清脆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嫩生生的,像是新开的花,让人忍不住轻触花蕊。
雨声渐渐停了。
第7章 07 县城
盛夏时节,地里的黄瓜熟了,长得茂盛,村中的佃户总会送一些过来。闲云也爱这种清爽的东西,不管是凉拌或与鸡蛋一起炒,都是不可多得的夏日美味。
然而,今日他心情有些烦闷,一小碟凉拌黄瓜都入了白鹤的肚子。至于白鹤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乖乖吃了黄瓜后就歪着头一直盯着他。
“去县城吧。”
白鹤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抱着上了马车。闲云可不是临时起意,今年是他照顾白鹤的第三年了,心头沉甸甸的。若是寻常的鸟雀,在春夏之交早就该与雌鸟繁育,可白鹤额上的绒毛越来越红,却仍旧对同类没有兴趣,最近更是嗜睡了些,感觉像是生了病。正巧要到县城察看商铺和酒楼的经营状况,闲云趁机带上了白鹤,希望县城里的医者能找到缘由。
虽说对白鹤与另一只鹤生儿育女一事有些奇怪的抵触,但闲云始终想着要它康健,也就抛下了古怪的心情。
因着种出的稻米、瓜菜大多直接送到酒楼,剩下的基本自己吃了,村里的佃户很少挑着东西到县城里卖。若是农闲时要出门,坐牛车要小半日才能到县城,他们也懒得过去。除了像灯节这类日子,佃户们要凑个热闹,才会一同离村。而闲云请人驾马车,也花费了一个时辰。
医馆里人来人往,闲云抱着白鹤进门,立即有眼尖的小童看到他姿容不俗,身上穿戴的也与寻常人不同,急忙迎了上来。“只有陆医师会看兽类、禽类的病症,不过他脾气有些怪,所以……”小童有些为难地开口。
“无妨。”闲云一边抚摸着白鹤的肚腹,一边对小童说道,“不过一试。”
被唤作陆医师的人大约二十四五,身形纤长,面容妖媚,看上去不像男子。他果真脾气怪,一上来便问:“从哪里来的?”
“锦村。”
陆医师点点头:“那好,是这只白鹤生了病吗?”
闲云有些惊讶,本以为会被刁难,谁知这医者轻飘飘问了一句,便开始打量怀中的白鹤。“嗯,最近天气炎热,它变得嗜睡许多。而且……它应该不算是幼崽了吧?依旧没有寻雌鹤繁育。”他面露担忧,被陆医师看在眼里。
“嗜睡啊……”陆医师挑眉,凑近看了看白鹤的眼睛,见它下意识躲闪,心里明白过来了,“只是要成年了,闹脾气而已。”他掏出纸笔,写下洋洋洒洒一篇,都是些清心降火的药材:“小火,三碗水煮一碗,每日喝一回,连续喝十五日便可。”
白鹤也从闲云怀中探出脑袋,待看清纸上所写后,连声叫嚷起来,要闲云带它离开。
陆医师笑得古怪:“夏日炎炎,理应清心寡欲。”
闲云顾着安抚白鹤,并未听清后半句,接过方子后让马夫去取药,对陆医师道了声谢。陆医师摆摆手:“若是喝了药仍旧不成,只需静待到秋末冬初。”
离开医馆,闲云顺路去了东大街,那处多得是商铺,除了日常用品,还有些稀奇的小玩意,都是从北边带过来的。县城中唯一一家书铺也在此处,也卖笔墨纸砚,算不上好,但也能用。闲云看了自家的几间商铺,便到了书铺里,特意叮嘱白鹤要安静下来,才抱着它走进去。
书铺老板与他相熟,早知他喜爱带着这只白鹤,并不感到奇怪,只是促狭地笑笑,拿出店里最上乘的笔墨。“听闻街角新开了家琴阁。”老板随口提了一句,知晓闲云精通音律,往常也买过琴,但原先的琴阁搬走了,也就再没好琴。
若是往日,闲云必定提起了兴趣,只是如今满心都是白鹤,敷衍地应了,便出了书铺。街角处果真开了琴阁,不远处便是闲云的酒楼,他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还是停下脚步,朝琴阁走去。
这里的琴果真是好,桐木,漆色淡雅,一弹奏便是绕梁三日。闲云忽地想起曾为白鹤奏过一曲,结果琴弦被这顽劣的家伙咬断,便丢在了一旁,如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想要吗?”他低下头,轻声询问。白鹤仿佛听懂了,看着一张清雅的琴啾啾叫了几声,示意闲云将它买下,别再愁眉苦脸。
“回去弹一曲凤求凰,也好教你知事。”闲云轻笑道。
白鹤懵懵懂懂,只是碰了碰他的手。
于是马车上多了一张琴。
最后到了酒楼,闲云并未以幕后人的身份出现,仅仅作为一个寻常的客人,在二楼的雅间里坐定。小二手脚麻利,也热情得很,并没有多看白鹤。听闲云问他有什么茶品,他忙答道:“新进了紫露芽,也有千重雾。”
“来一壶紫露芽,加些梨花露。”闲云曾尝过几回,知这茶虽香,但味道偏苦,白鹤总不肯饮一杯。唯有加上香甜的梨花露,才能哄它张嘴。
除了茶品,闲云将酒楼新上的一些菜品都点了,满满一桌,四冷碟,八大菜,里头四荤四素,南北风味兼有。最后是汤品,减了几分盐,清淡可口。又过了许久,猜得这一人一鹤用完饭食,掌柜才敢上楼叩门,进来时满脸恭敬:“老爷!”这也是闲云定下的规矩,见着他来,掌柜往往只喊一句老爷。
闲云见白鹤嘴上尽是油汁,也是欣喜,用帕子替它擦了脏污,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不错,尤其那道五味鸭,可是新来的厨子做得?”
“是。”
“赏。”一桌菜肴,白鹤独爱这一碟鸭肉,虽说苦夏,但吃得比平日要多些。闲云自然心喜,露出浅浅的笑。
掌柜急忙应了。
归家途中,白鹤靠在闲云胸前,昏昏欲眠。它嘴边还带着少许鸭肉的香味,闲云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似乎惊扰到它,小脑袋缩了缩,那撮鲜红的毛分外显眼。马车上还有一些小吃食,都是掌柜送来的,里头有各色糕点和果子。而白鹤在梦中不知见了什么,忽地张嘴啾啾叫着,又埋头沉沉睡去了。
直到被冷风一吹,它才醒来,发觉已是到了家门前。吃食都放在了后厨,那张琴被阿贵捧着,端端正正地摆在闲云卧房里。白鹤对琴很感兴趣,想伸嘴去咬,又怕像以前那样将琴弦咬断,纠结得紧。闲云看着它这副可爱模样,不禁笑出声来,忍不住弹奏几下。听到琴声,白鹤浑身一震,急忙跳到他身旁,专心致志地倾听。
闲云本想随意弹些曲子,但自然而然地弹出了凤求凰,也许是那句戏言起了效用。可白鹤听不懂背后曾有过什么故事,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天地之间,再无旁人。
琴声戛然而止。
“好了。”闲云不知为何感到不自在,避开了白鹤有些炙热的目光。对方回过神来,跳过来用嘴在他脸上碰了碰,然后上了木榻,乖乖地闭上眼睛。闲云抿了抿唇,也静静地睡在榻上另一侧。
一整夜,他梦到了自己在弹琴,琴声悠扬,风吹乱了乌发。那日见过的少年在他怀中,忽地转过头,那双水汪汪的眼就这样看过来,脉脉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