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燃被夕萌子捡回来时,不仅是一个弃婴,更是一个死婴,所以师兄他们才没在山下找到寻人启事,谁会找一个已经确定死了的孩子呢?难怪这么多年,师兄师姐他们都对他的来历闭口不谈,他以前还真的以为他们是在担心师父把人家的孩子擅自抱来此事暴露,却原来这一切隐瞒都源于对他的照顾和关心,他们怕他知道真相,所以编出一大堆假话逗他开心,整个踟躇山都守着一个秘密,关于他们的小师弟其实早就死了的秘密。
到了现在,一切都了然于心,许燃反而不怕了,他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地对夕萌子和元时越说道:“我早就猜到了,我不能修炼也不是因为我的经脉不合适,而是因为我的这副身体根本就是师父你制作的,所以和常人不一样吧。”
事已至此,夕萌子也不再隐瞒:“不错,这是我踟躇山代代相传的一道秘术,只有掌门可以学,你的身体其实是我用灵木雕刻而成,所以虽然看起来跟凡人无异,脉络却根本无法支撑灵力流通。”
许燃点点头,他如释重负地一笑:“原来是这样,那我就知道了。”
“燃燃……”
“师父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没什么的。我还有个外卖要去送,就不招待你们啦,师父师兄你们吃好喝好,师兄你那么有钱,我也不请客了。”
元时越往桌子上搁了张卡:“密码是你身份证上的生日,自己在山下要好好安排生活。”
这是这个大师兄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的沉默寡言与表面上的拒人千里却从来没有影响过他在师弟师妹中的威信,许燃他们都知道,大师兄在背地里默默支持了踟躇山很多,不论谁遇到了什么事,大师兄也许不会安慰你什么,但永远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施以援手。
许燃也没推辞,收下那张卡,就跟九婴取了要外送的食物出了门,而在他转身前,那个之前进门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九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照常擦着桌子,等待后面的客人到来。他走到夕萌子他们这桌旁边时,夕萌子突然开口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呀?”
“姓裘。”
“我有位九婴一族的老友,蛇品端正,品味风雅,说不得下次倒可以介绍两位认识一下。”
元时越默默地垂下眼,他家师父乱给人说媒的老毛病又犯了。
九婴挑高了眉梢,半响。
“我有喜欢的人了。”
“哎呀,好可惜,本来还想贿赂您一下好拜托你多照顾照顾我那小徒弟呢。”夕萌子惋惜道,一点不觉得尴尬。
“许燃挺不错,我本来也要给他涨工资的。”
夕萌子笑了笑,端起面前的咖啡静静品尝。
他不说话的时候五官与气质就一下子凸显了出来,双瞳剪水,宁静温雅。
一旁的元时越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等着夕萌子喝完咖啡,又一勺一勺吃完了蛋糕,才自动起身结账,九婴表示这顿就算请他们了,元时越也没有客气,与夕萌子一起告辞离去。
另一边,提着餐盒的许燃走在去大学城的路上,在某个街角突然看见角落的灌木丛底下趴了一只瞎了一边眼睛的小猫崽。
许燃皱着眉在小猫咪前面蹲下来,轻柔地摸了摸小猫沾着露水的头顶。
小猫一边眼睛看不见,四肢也不太灵活,蹲坐着也打晃,在许燃手下虚弱地咪咪叫着。
“你怎么独自一个在这儿?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猫当然无法回答他。
“你也被抛弃了吗?真是奇怪,生来有疾又不是我们的错,就算救不了也该留些亲子情分,找个地方埋了也好,何必丢在路边那么难看。”
小猫:“……”
许燃也不管人家还没到要被活埋的地步,自顾自对这茫然的小家伙碎碎念:“我其实本来也没生师父的气,我能不能修炼,又不是他决定的,他养我长大,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更何况他还费了那么多心思救我,给我造了身躯,我真是不能更感激他了。师兄师姐他们也是,平时虽然爱开点玩笑,但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好,希望我开开心心长大。”
“这样看来,我真的是非常幸运,可以遇到师父,可以无忧无虑地活到今天。”
“我不敢给师父说,因为我很惭愧,就那样跑掉了,让所有人替我操心,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只知道逃避,一点担当都没有。可是,我就是……”
“有一点……”
难过。
“但是也没有谁规定过,每个人都必须坚强。”
许燃慌张地站起来,他的身后,站着帝江。
此时的帝江是当初他们一起去昆仑时的那副样子,他要回到人界,当然不能继续用“大明星帝江”的那张脸,这张脸虽然没有那么耀眼夺目,但又是另一种俊美英朗。
许燃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人,拙劣地想要伪装自己脸上的失魂落魄,当然并不成功,帝江看着许燃,就像看着一个妄图隐藏起自己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烦恼,结果却暴露出更多泪水的小小少年。
“许燃,谁也没有要求过你,必须成熟,必须事事坚强,对不对?”
“可是……”
“许燃,任何人的苦恼都不是不值一提,即使对你来说很困难的事在别人看来轻而易举,那也不代表你的痛苦没有意义。你的忧伤,你的难过,你的不安,那些是因为许燃你本人而存在的,所以就算这世上无一人理解你,你也有权力伤心。”
许燃不想让师父师兄担忧的心情,就像他想要努力变强,不给帝江后卿他们拖后腿,他很用力地跟上身边人的步伐,即使这一路崎岖艰难,因为他天生比别人起点低,因为他的前路有别人看不见的荆棘拦路,可是当旁人回头看他时,他的脸上永远仰着笑容,眼中饱含希望的光芒。
即使这些从来不是他的责任,他没有义务去用自己微弱的光芒照亮别人,他的身边有很闪耀的太阳,可是许燃坚持要做自己的星星,所以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向前奔跑。
帝江抬手擦了一下许燃的脸颊,许燃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
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的时候,不论是生病或是遇到不开心的事都总能独自消化,可一旦感觉到身边有了热源,就会立刻因为自己身上的冷而感到委屈了。
帝江无奈地看着许燃孩子气的泪眼。
本来离开人界的时候,他是不打算再见许燃了,因为有些人的认真会让人为自己的随心所欲感到不好意思。他一向随性,想找翅膀所以当了明星,那么多粉丝为他疯狂尖叫哭着喊着要给他生猴子,帝江的内心都一直像一块不为所动的磐石,说不上多么乐在其中,并且丝毫不会为这种厚爱感到任何留恋与感激,帝江从来不觉得自己善良,因此到了该走的时候,也可以潇洒地失踪,一点不在乎自己选择这种消失方式会惹得多少人伤心。但是他却有些怕再见许燃,因为这青年看起来玩世不恭,却又比很多人更加认真与努力一些,这种人往往能做成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帝江淡定的表现下隐藏着一丝微微的,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慌张。
但是手脚可控,心情却常常难以掌握,听到许燃离家出走时的那份担忧最终战胜理性,帝江一边想着,这孩子真难搞呀,一边又忍不出按照九婴给的地址找来,想要看一看这胆大妄为的小家伙究竟把自己弄成怎样难看的地步。
许燃的样子一点也不狼狈,即使在受到了那样沉重的打击后,他还是可以很快收拾心情,重新寻找出路。
于是帝江更慌了。
因为他想到这位小朋友也许真的能改变什么,不是在他自己身上,就是在别人身上。
许燃又抹了几把眼泪,渐渐冷静下来,心中大喊丢人,简直没脸在帝江的目光中抬起头。
“好啦好啦,真是拿你没办法。”帝江视线下移,落在了许燃的手上:“不是还要送外卖吗?耽误这么久真的没关系吗?”
“啊!”许燃一下子回过神,眼泪也顾不上擦了,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完了完了!我得赶快去送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