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家庭环境复杂的孩子,多半都早熟,孤儿更不用提,在孤儿院待到10岁还没人要的孩子,尤甚。仇天佑其实是个漂亮孩子,虽然非常瘦,但是在一群只知道吸鼻涕泡,脸灰手脏,可能还身有残疾的孩子中间,他已算十分出挑的了。所以他会在孤儿院待到10岁,肯定不是真的完全没人相中,只是当那些来□□的人站在他面前,带着成年人的故作天真又高高在上,逗弄他的时候,仇天佑只会回以沉默冰冷的目光,不论怎样软言细语,笑脸慰藉,都不为所动。于是不免让人怀疑,这孩子怕不是个傻的吧?这孩子怕不是戾气太重了吧?这孩子怕不是精神有问题吧?因此一次次的收养都落了空。
院长老太太叹着气,问道:“小天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真想在孤儿院待到成年呀?”
仇天佑刚来孤儿院时,院长给他取的小天这个名字。
小天佑听到院长的话,却不吭声,院长已经习惯了,每次问道这个,这孩子就装傻。但其实这孩子能一直留到现在,就是因为太聪明了。
“小天呀,你不为自己想想吗?孤儿出身,多少事都不方便的,你以后怎么走社会呀。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奶奶想想,园子这两年越来越难办了,还得支撑你上初中?高中?”
小天佑小小的身子坐在窗前,光与风一起涌入屋内,看起来他好似悬空而坐。院长奶奶在身后咕咕叨叨,小天佑一双大眼眨都不眨一下,墙前的大树叫不出名字,叶子比他的脸还大,年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比阿嬷的头发落得都勤。一旦风稍大一些,便受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抖,果然砸中了一个人的脑袋,那人毫无设防地披了一头一肩,不禁缩了下脖子,一双手哗啦啦地将身上枯叶抖落,抱着脑袋抬头,恰好望见了窗边冷漠看戏的小孩。
然后举起手,傻乎乎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跟寻常来领养的人们的体面相比,那人看起来有些落魄,而且很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小天佑一开始没有把他和来收养孤儿的人联系到一起,直到他看见阿嬷走过来,招呼这人,她没有看见头顶的小天佑,只是笑着道:“是仇先生吧。”
“啊,是。”
院长奶奶知道了又有人来,便先放小天佑走了,小天佑回到房间里时,其他几个本来在打闹的孩子齐齐安静了几秒,见小天佑目不斜视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才又玩起来,很快就控制不住嗓门,房内充斥了幼童尖锐的声音,吵得仇天佑皱起眉。
阿嬷突然出现在门口,叫“小天,出来一下”。
这种事司空见惯,其余孩子连头都不抬一下,根本不在意自己身边失去了哪个小伙伴,又多了哪些新身影。
小天佑跟着阿嬷往待客室走,在走廊上,阿嬷按着他的背,微微催促着他的脚步,一边念道:“这次的人家特地说,想找个年纪大一些的,认人了没关系,看养起来容易些,这才没看过别的,直接叫了你来。可真是挺难得的,你这个年纪,来的人家九成九都不想要的,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机会,可别再耍小性子了,院长为了你,也不知道操了多少心,虽说这次的条件可能没有那么好,但是总算也是个家了不是。”
小天佑微带了些嘲讽的想:这人当是在挑鸡崽儿吗,挑个成年了的不容易养死,听着就不是个靠谱的人。
等他当面见到那个叫仇禹的男人时,他才知道,刚才在楼上看不真切,这人比他以为的还要年轻一些,看起来也不是机灵的模样,简直让人担心他连自己都养活不好,小天佑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孤儿院这些老太婆被逼急了,拿这种货色来敷衍我。
他脾气自然是很不好的,而且一点都不顾及人的脸面,指着仇禹竖眉就问:“这个人居然符合领养条件了?!”
阿嬷脸色大变,扯了他一把:“你胡说什么,你怎么……”
他以前只是冷着脸装傻充楞,这次居然上来就半点面子不给人家留,把阿嬷气得说不出话。
结果反而是仇禹一点不介意,还笑呵呵地感叹:“我十分努力工作,总算是符合规定了。”
小天佑一愣,那一刻,他更加坐实了面前人是个傻逼的认知。
仇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孩子,笑容十分腼腆,居然比他显得紧张,片刻后从那副厚重的镜片后流露出一丝欣喜的光彩:“是你呀,我刚才看见你了,你坐在二楼的窗边,对不对?你还记得我吗?”
小天佑冷声讥讽:“我当然记得。”
仇禹微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眼神不太好,白日看东西比较累,你多担待。”
小天佑哼了一声。
阿嬷看仇禹脾气很好的样子,深感这次有戏,说什么都不能再错过了,按着仇禹将天佑一顿夸,什么这孩子只是胆子小,看见你紧张,其实本质是个好孩子,十分聪明,还长得帅气。年纪是大一些,平时照顾弟弟妹妹们,着实懂事。
听得天佑都不敢认,那话中的人是自己吗?
仇禹擦着汗,连声称是,“您说的我都知道了,劳驾,能让我跟小天聊聊吗?”
阿嬷紧张地腆着笑,偷摸在身后拽天佑的胳膊:“当然好,应该的,小天,来跟叔叔好好说说话。”
小天佑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珠凝视面前的男人,张口就是:“我脾气特别不好,在园里成天打架。”
阿嬷一个趔趄。
仇禹露齿一笑:“小孩子脾气不能太好,打架厉害些,才不容易被吃掉。”
阿嬷与天佑:???
天佑再接再厉:“我还不爱卫生,一个星期洗一次澡,身上都长跳蚤了。”
仇禹惊喜道:“看来你很懂得包养毛发啊,洗得太勤,容易得皮肤病,还会掉毛的,至于跳蚤没关系,以后我可以帮着你抓,我抓虱子技术可好了。”
阿嬷听得几乎要晕过去。
小天佑脸色难看,按照他在孤儿院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些都是大忌,基本上使出来就是王炸,无往不利,今天这个男人段位太高了,真是看不出来,他低估了对方。
仇禹却庆幸于找到了一个投缘的孩子,一脸喜不自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天佑的脸。
阿嬷强撑着道:“您,您看这孩子……”
“我很喜欢他。”
天佑眼见无计可施了,憋不住,眼里不知不觉竟噙了泪,仇禹这才觉出哪里不对,慌了神为他擦眼泪:“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干嘛非得收养我?!”
“我,我很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仇禹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干嘛要□□?!你没有老婆吧,你是变态吗?”
仇禹脸都涨红了:“我不是变态,我就是很喜欢孩子,以前,以前我的故乡,我住在那里不安全,自己都照顾不好,也养不了孩子,而且,没人愿意跟我……这里很好,人们很文明,所以我想,收养一个孩子,我会好好待你的。”
天佑哭得抽抽搭搭:“可是我又不是好孩子,你过两天就讨厌我了,又会把我丢回来。”
仇禹口舌很笨,急得满头大汗,拉过他的两只手,轻轻将小天佑的拳头包在掌心:“不会的,你要是愿意,就是我的儿子了。我们族里……我们家里,这个看的很重的,绝对不会抛弃孩子的。”
天佑哭得没那么狠了,抽了半天的气,最后掀着缀满泪珠的睫毛,瘪着嘴小声道:“那你真的身上有跳蚤吗?”
仇禹一下子笑出声:“你故意说的那些话,我便顺着你哄,你要是真的长虱子了,我也确实能帮你捉,但我每天都洗澡的。”
于是歪打正着的,孤儿院一霸总算遇到了一个让他没辙的人,垂头丧脑的被牵走了。
那一日,孤儿院举院欢欣鼓舞,上至院长,下至洗完工,夹道相送,列队将二人送出门去,就连那颗落木老树那日都好像枯叶掉得不那么厉害了。
四年后,长大了一些的仇天佑坐在没开灯的小旅馆房间内,举了个迷你望远镜,趴在窗前一个劲望,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他确实是离家出走了,却不是像犰狳以为的,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是拿着仇禹那偷的钱,还有仇禹没发现一并被拿走的照相机,一个人买了长途汽车票,跑到他生父生母所在的城市,按照他们留给犰狳的那张纸条找到了两个人住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