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
“金柠告诉过我。”我并不想隐瞒:“我本以为你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这件事。”
顾川沉默了。
他低垂着眼睫,常年不见日光的皮肤泛着病态的白,淡薄到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唇紧紧抿着,竟凭然透露出一丝脆弱的感觉。其实顾川这人五官端正,长的挺清秀,再加上左右眼角下方各有一颗泪痣增添的别样风情,也算是个美人。他这副样子看的我心里一凉,赶忙劝道:“不是……师父你别这个样子,我没怪你隐瞒了我。”
第一次见到顾川这副样子,我近乎是茫然无措地,下意识说了谎。
明明当时因为这种隐瞒怀疑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自暴自弃,绝食反抗。
但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我去安慰他,告诉他我没事,没怪你。
是我,还是体内林谨源的意识?
我迷茫想着,胸口那处似乎在隐隐发痛。然而顾川抬起头,就如同方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一般,他眼中所有无法言喻的悲伤痛苦和内疚全部消失,又重新恢复了神采飞扬的模样。
“乖徒弟。”他笑眯眯地道:“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在乎为师我嘛!”
我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猛烈咳嗽了好几下才有所缓解,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他怒吼道:“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个贱.人!”
我猛地站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就要往他脸上砸,顾川赶忙身子一缩跑到床脚,双手护头喊道:“你这是要造反啊!”
“我,要,打,死,你。”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顾川作惊恐状。
我杯子举了半天,也没真砸下去,最后怒视着顾川,气愤地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消消气,消消气。”顾川慢吞吞地坐回床沿,拍拍我大腿:“得知徒儿如此在乎为师,为师还是很高兴滴——”
我哼了一声,重重地把空杯子放下,冷着一张脸回到原位。
“继续说正事儿啊,既然金柠儿都告诉你了,那我就不再多解释。林谨源的魂魄在你的体内,那么他魂魄携带的力量也可以供你所用,我希望你这段时间可以尽力去学着使用他的力量——等等,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顾川一手向下按了按,示意我别说话:“他还很虚弱,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和你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而蠃鱼之灾等不了了,我们需要林谨源的力量将它们重新封印在东海。”顾川食指轻轻点上我胸口,直视着我的眼睛:“如果没有他,我们所有人都得玩儿完。”
“……为什么你们做不到?”过了很久,我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你方才说你们不是有天道准许的神通吗?”
“是这样不错。”顾川苦笑一下:“但蠃鱼被魔污染了,对付魔,只有他可以。”
魔。
那个和全省时期的林谨源同归于尽却还没死透的可怕生物。
我要用林谨源的力量……和它对抗?
这听起来太可怕了,以至于我苦笑着问道:“怎么可能,就算有了他的力量,我还是比你们都要弱啊。”
“你只需要给他们最后一击就可以,其他的由我们负责。”顾川立刻答道。
之前宁愿饿死都不愿使用他的力量,现在却要学着使用……我愣愣想着,心中腾起一股荒谬感。
不过从梦境中林谨源多次相救,结合顾川和金柠的描述,林谨源应该是一个善良而极富正义气息的人,他大概……也不会趁机做些什么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心底的声音压了回去:那可是你自己的身体,就算有丝毫会被舍多的可能也要扼杀在摇篮里!你从未与他深交,并不知晓他到底是怎样的性子,万一到时候他真的夺走了你的身体,廖池怎么办?爹娘怎么办?
我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握拳,指甲嵌进手心,痛感却微不足道。
……不过我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算我现在不同意,顾川他们也一定会想办法让我答应。
这是林谨源舍命造就的安定太平,世间芸芸众生,都在努力维护着它的盛世繁华。
我沉默良久,最后长舒口气,点头答应道:“好,我会努力的。”
做出决定时我竟有种释然的感觉,银色光点在指尖跳动,我把手伸到顾川面前,道:“我丹田里已经有了正梦的气息,剩下的……需要怎么做?”
顾川直直看了我半晌,唇边竟绽开了算得上是温柔的笑意,他拍拍我肩膀,轻声道:“好徒弟。”
他传授给了我林谨源一直以来修炼的功法。我成为他徒弟的第六年,终于学到了可供修炼的功法。在顾川的指引下引气入体,空气中纯净的灵力从毛孔渗入皮肤,一点一滴地汇成溪流在经脉中流淌的感觉着实玄妙,舒服地我情不自禁喟叹一声。
“有着他的魂魄,你修炼起来应该很快。”顾川一条腿垂在床沿,另一只脚盘在膝盖上,正色道:“时间不多了,王家兄弟在尽力守护秦岭结界,一旦结界崩塌,蠃鱼前往东海,他们就会赶来同我们集合。”
“好。”我复习了几遍方才学会的结印,直到能熟练地使用出来。顾川见我如此兴奋,抬手敲了敲我脑壳:“师父当年也不是故意不教你功法的,按照别的路子你根本无法引气入体,而贸然使用他的功法,对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事。”
“我知道。”我表示理解,跟了顾川这么多年,我打心眼里是愿意相信他的。正梦的银芒和噩梦的蓝黑气息在指尖交替跳跃,隐约有形成阴阳平衡之势。这时我突然手势一顿,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钻回掌心,消失不见。
“林谨源的事先不要告诉廖池。”
顾川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扯出古怪笑容:“你们这小两口,真有意思。”
“我不想让他担心。”我垂眼道:“他好久没过过舒心日子了,我想暂时瞒一瞒。”
顾川略一思索,答应道:“成,我会暂时帮你保密,但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我摇摇头:“我想慢慢给他说,让他有个……适应的时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这种前所未有的和顾川敞开心扉的交流让我有种不真实感。离开之前,顾川告诉我:“医院有眼线,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个电话去金柠家,不要再在这里谈了。”
我想起那天带常言来时看到的老人变成黑猫形状的影子,不觉毛骨悚然,试探着问道:“是魇?”
顾川不置可否,他抬手解开窗户上的重重禁制,我打开窗户,风灌进来,吹动窗帘。
“我走了。”半蹲在窗台之上,我扭头望了顾川一眼。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目光深沉越过我的肩膀望向阴云密布的天际,如同在做什么保证一般,喃喃道:
“你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