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迟且忧且急。
上古妖兽凶狠暴戾,单单一只逃离魔界,极可能引发空前灾祸。到时候修真界以为魔神有意挑事,搞出第二次神魔大战,两界生灵涂炭,他怕是现有姬妾也保不住了。
魔主大约猜到萧姓下属会出工不出力,这回遣冥迟随行来修真界,存了规劝督促的心思。
然而萧大人余威尚在,冥迟生怕自个说错了话,夹在新旧两任主子之间左右为难。
惹魔修发怒事小,乾坤袋还没捂热乎,万一被没收,岂不是亏大了?
冥迟犹豫着犹豫着,随萧大人到了断情司所在那片山头,终于鼓足勇气清清嗓子,预备讲几套官话。
当是时,长空掠过一道残影。
剑气铺天盖地般呼啸而来,冥迟神魂一震,喉头微微发甜。
玄衫剑修倏忽即至,剑刃铮然作响。
这熟悉的压迫感,这戏折子般风骚的出场方式……
冥迟暗道不好,往萧大人背后缩了缩,好歹没拔腿奔逃。
天边压下两块墨云,狂风呼啸,想来可能要落一场大雨。
玄衣剑修凭空而立,衣袍猎猎。剑意比风刃更为尖锐锋利,迫着底下一人一魔,如有实质。
萧解羽定睛一看,来的是熟人。
归元宗对山说一不二的老祖宗,御虚宫掌门,修真界唯一可称为尊者的剑修,楼孤寒。
百年间无从翻检的往事纷至沓来,剑尊大人来归元宗找人论道,论着论着砸坏几座山头的英姿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仔细想想,当年楼孤寒与师尊论道,他常陪坐在侧来着……
萧解羽不确定他可会认出自己,面色有些窘迫。
嗜血的飞剑声声铮鸣。半空卷云泼墨,回应它轰隆隆的雷霆。晦暗的天色中,唯有薄刃泛出凛冽寒光。
楼孤寒打量魔修两眼,蓦地持剑喝道:“魔修受死!”话音将落,气势汹汹挥剑。
萧解羽硬着头皮接招,反手击出一掌。剑尊大人好巧不巧撞上魇气,登时身心巨震,以剑撑地,踉踉跄跄后退。
天地混沌一片,黄土敞怀迎接雾蒙蒙的雨丝。细雨敲打着薄刃,淋湿剑柄之上青筋暴起的指节。楼孤寒俯身半晌,颤巍巍抬头,嘴角滑下一缕血痕。
“好厉害的魔头!别以为修真界会任你横行!你且等着!”楼孤寒中气十足撂下狠话,呕出几口鲜血,回身便走。
天空一声惊雷,泼下倾盆大雨。
冥迟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压着魔界十将蹂·躏,一人一剑揍得他叫祖宗的御虚宫剑尊吗?!
原来萧大人战力如此惊人?!
他果然小瞧了萧大人!
萧解羽远望楼孤寒离去的背影,无甚表情。雨幕沾不上他的长衫,亦泼不灭眸中那分冷然。
冥迟登时肃然起敬。
想当年诸魔立下赌约,谁能碰坏剑尊一片衣角,就是七绝殿当之无愧的老大。
他们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啊!
瞧萧大人深藏不露,不骄不躁的风度,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魔主?谁是魔主?
妖兽?什么妖兽?
魔界自古强者为尊,从此以后,萧大人就是他爹,亲爹!
莫说萧大人言行散漫,便是回魔界起义造反,他也会跟在身后……为其呐喊助威!
冥迟眼中深藏不露的萧解羽有点懵,宁愿淋场雨清醒清醒。
方才一击不过试探,威力如何,萧解羽比狗腿子清楚。
莫非……楼孤寒身受重伤,被他趁人之危……击败了?他击败了筑基以来未尝一败的剑尊大人?怎么可能?
此事说来话长。
剑尊楼孤寒这几日盘桓东洲,指望混进断情司听几堂大课,这天忽然接到告急的传讯。
上书二字,魔修。
修真界风平浪静这些年,各家老祖宗被他烦得闭关不出。楼孤寒找不着人对招,乍见此讯,兴奋劲难以言表。
他收拾好行头,兴致勃勃在东洲搜寻一圈,很快发现藏不住魔气的冥迟。原来是十大天魔。手下败将。
楼孤寒失望一瞬,再看领头那人,着实吃了一惊。
这么说吧,楼孤寒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少年时的玄微真人。
一样的道袍,一样的发髻,一样的、玄微真人近年从不离身的玉镯。细看那人眉眼……还有腕间独一无二的辣眼睛法器,楼孤寒悟了。
这不是隔山第一废柴,百年间杳无音讯,玄微最宝贝的四弟子么?瞧这通身气派,终于修行归来,回家孝敬师尊了?
脑中演完八百场折子戏,楼孤寒察觉萧解羽那丝窘迫,仿佛明白了什么。
倒霉孩子离家出走,如今近乡情怯,找不出由头重回宗门,人之常情嘛。既然如此,且待他帮上一帮。
楼孤寒心生一计,对招之时飞快败下阵来,撂完狠话吐完血,一路风驰电掣赶往西洲,默默为自己几可乱真的演技点了个赞。
归元宗山门近在眼前,楼孤寒抹去嘴角血迹,整理好仪容,一派仙风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