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步蕨手中的轻剑已变成弯弓长箭,箭簇上挑对准前方:“放了他们。”
“我看在旧日情分上叫你一声二爷,可你真以为还能使唤得动我吗?”许澜庭抓着步蕨的软肋,猖狂大笑,他阴森森地磨牙,“你也配使唤我吗,泰山府君。你既然把所有人当成你的棋子,何必在这惺惺作态,又何必在乎沈羡的性命。”
“同他废话做什么?”叶汲淡淡地说,转瞬抽刀而出,闪现在许澜庭面前,蛟骨刀雪亮的刀光划破浑浊的阴气,一刀斩下许澜庭的右臂!
许澜庭竟不避不让,任由鲜血溅满他全身,痛楚让他整具残破不缺的身躯蜷成一个丑陋的球形。他看着叶汲,眼中竟然流露出怜悯与同情:“洞虚君,你比我们更无知也更可怜,因为你竟然爱上了他,”他满脸诡谲的笑意,“我发自肺腑地希望,当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时你还能这么毫无芥蒂,掏心掏肺地爱他。”
“你疯了。”叶汲一脚踩断他的肋骨,皱眉盯着脚下人,“你大费周章打开泰山府殿就是来把我们找来看你发疯的吗?”
“那倒不会,毕竟二位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不会特意来送死。”山门数十米之上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一如在宗家时的温和有礼,“但受人救命之恩,总要投桃报李,有所回报,再加上我们都与泰山君有些旧怨,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亲朋旧友来相会?”叶汲仍旧踩着已不做挣扎的许澜庭,扭头对步蕨说,“老二,我早说了,大徒弟这相好不能留。农户与蛇的故事,小学课本都教过了,你没听过吗?看把咱大徒弟在门上扎成朵花了。”
云骁盘腿坐在生死不明的沈羡身旁,手里把玩着扎进沈羡体内的剑身,玩味地笑了笑:“农夫与蛇?”他思考了一下,“这个典故倒也用在这里,只是谁是农夫,谁是蛇就不一定了。”
步蕨面沉如水,从云骁出现的那刻起他已隐约察觉到这是一个针对他设置的巨大阴谋。虽然这一步迟早会走到,但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吧,从他察觉到叶汲对他抱有超出兄弟的情谊开始,从他有意识地主动开启这段感情开始,所有的计划虽然仍在他的掌握中,可与最初的心境却已差之千里。
他生出一种陌生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来源于那个几乎无法战胜的强大敌人,也不是来源于云骁即将脱口而出的某些“事实,仅仅是来源身边这个人。
叶汲的存在是整个计划中唯一的变故,这个变故让他产生了许多不曾有过的感情,他永远昂扬澎湃的热情与爱意如汪洋瀚海,将他灭顶吞没,却甘之如饴。
“叶汲。”步蕨冷静地开口。
“嗯?”
“动手。”步蕨像没有看到云骁身边的沈羡一样,搭弓而起,“让他知道反派总是死于话多。”
“……”叶汲一个趔趄,不是因为步蕨在节骨眼上的冷笑话,而是咆哮坍陷的大地!
泰山府殿的正面山门终于完全脱离山体,紧闭的黑色石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无数白骨纷纷破土而出,在凄厉的嚎叫中向人间挣扎爬出。
兵戈相碰的摩擦声,马蹄声,脚步声,整齐地从那条石缝隙中传出,一声声撼动着破碎的大地,仿若千军万马即将破门而出。
“他竟敢让你调动阴兵。”步蕨眼神冷厉,纯黑的长箭振出鸣镝声,直取云骁头颅。
势不可挡的箭矢在触及云骁时竟无力地偏向一旁,叮地一声与山门相撞,竟被白骨生生折断!
他嘴角勾起微微笑意,蓦地拔出沈羡身上的长剑,在四溅的血花中又快如闪电般地将长箭扎入沈羡腹部,鲜血沿着细长的剑身流下,浇灌到石门上,隐约开启的缝隙轰然一声进一步扩大。
原本昏迷的沈羡因为这一剑痛苦地短暂醒来,模糊的视线晃动在云骁的脸庞上。
云骁温柔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抹去他脸颊上的血珠,柔声说:“很痛吧,不过这点痛和你知道自己师父是当年一手造就‘载川之变’的幕后人相比,应该不算什么吧。”
“你,说什么?”沈羡强睁开血红的双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云骁脸上啐了一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个畜生?”
“信不信我,问你师父不就知道了?”云骁毫不在意地撇去脸上的血水,笑眯眯地看向山门前的步蕨,“都这一步了,泰山府君不妨大方承认,你所谓的徒弟、地官包括……”他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叶汲,“相濡以沫的‘爱人’都不过是你,为了对付那个和你流着一样肮脏血液的父亲——炎魔之君所选择的牺牲品而已。”
叶汲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此时此刻他只想到一句话——泰山府君,炎魔之子。
原来,竟然是真的。
第九十三章
徐徐开启的泰山门前, 狂风鼓噪,亡魂凄鸣, 灰黑的阴气源源不断地裂开的地缝里涌出, 阴兵在山门后迫不及待地咆哮。
沈羡却觉得周围安静到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像一个屏幕之外的观众,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出荒诞的哑剧。云骁手里的剑慢慢绞动他的伤口, 破碎的血肉混合鲜血往下流淌,他比那些从泰山门里争先恐后钻出的灰影还像一个厉鬼。
疼痛到极致, 他的所有感官神经都麻木了,唯一有知觉的是那张干裂的嘴,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师父……他说得是真的吗?”
步蕨不作声,他的沉默已经回答了所有。
叶汲吊儿郎当地笑一笑, 眼底却透着冰冷的寒意:“大徒弟, 我没指望你活一千多年能活出点长进。但起码别长出一副狼心狗肺,反口咬上自家人。”
沈羡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怒吼道:“叶汲!我不是问你, 我是问我的师父!这是我们师门的家务事,与你无关!”嘶吼拉伤了他的声带,沈羡狼狈不堪地挂着满身的血,充血的眼球几乎挤出眼眶, 他几乎乞求地看向步蕨,“师父……云骁他是构陷你对吗?你说句话啊, 你说什么我都信,只要是你说的。”
随便说点什么, 不管是直接否认还是编织的谎言,他都会无条件地接受。
步蕨依旧是沉默,沉默到沈羡一颗心渐渐失去所有温度,坠入无间地狱的寒渊之中。他想起载川之变后他在那一片焦土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想起师妹支离破碎的尸体,想起折磨了他几万个日日夜夜不能成眠的噩梦……
在此刻尴尬地无以复加,让他变成了一个可怜可悲的笑话。
“让我众叛亲离,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吗?”步蕨轻轻笑出声,伴随呼吸吐出的白气让他皎洁如玉的脸庞看着很不真实,来自阴世的气息让气温急剧下降,地面结起一层厚厚的霜花,他微微颔首,“那我祝贺他,成功了。”
沈羡闭上了眼,他不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已经是具尸体。
云骁心疼将他头搁在自己膝上,像一个温柔体贴的情人般:“现在怎么能说成功了呢?才一个沈羡而已,”他的眼神移向叶汲,若有所思地说,“三爷……”
“够了。”刀尖干脆地扎进许澜庭的脖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一划。许澜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人首分离,脑袋咕咚咕咚滚出几米远,睁圆地眼睛仍像毒蛇一样盯着步蕨,灰暗的瞳孔里仿佛渗透着充满恶意的笑。
叶汲抖去刀上的污血,淡淡地说:“你不会认为我是沈羡那个猪脑子,被你一言半语就打击得失魂落魄,不能自已吧?”
话音未落,他人影突然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云骁半米之外,雪亮的刀锋绽放在高空,带起一串艳丽的血花。
云骁的右手被齐根斩断!
紧接着他整个人如破布口袋被叶汲一手揪住,直接扔向地面。他转身不作停留,拔出沈羡体内的轻剑,刚要捞起他。
下方的步蕨倏地一抬头;“小心!”
叶汲眼神一变,一脚蹬在山门上,纯黑的石壁“嗡”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朵鼻孔里霎时鲜血齐喷。意识昏沉间他将刀尖猛地插/入石门,黑色的雾气谈贪婪地从刀柄缠绕住他的胳膊,飞溅的鲜血迅速被它们吸收,山门再次发出嗡得一声巨响。
这一声响直接震入叶汲的元神之中,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混乱的意识里他感知到有一种陌生的力量从四肢百骸迅速汇集起来,穷凶极恶地吞噬渗透进他体内的阴气。这种几近残暴的吞噬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那股力量与他原有的纯正神力发生激烈地抵抗,两者凶狠地碰撞在一起,彼此争斗不休。
撕裂般的痛楚让叶汲浑身肌肉一寸寸绷紧,所有的青筋恐怖地暴起在皮肤之下,他死咬一口气,张开发抖的手指死死扣住刀柄,试图将它从石门中抽出。
步蕨脸色一变:“叶汲,松手!放开那把刀!!”
重重摔在地上的云骁躺在血泊中,看见此情此景痛得皱起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为什么要让他松手?泰山府君,这不就是你想做到的吗?泰山府每开一次山门必须有万鬼相祭,洞虚君一人绰绰有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