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诧异地转头看去,刚才进来之后,钟晏与艾德里安说了两句话后就一直坐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动,存在感极其低,他差点都忘了艾德里安是携带家属一起来的。
艾德里安说:“不了,我们先回去。”
“你们已经审了这么多天了,再审也就这样了。他说了以后就对你们没有用了,你们不会留他,留他在纳维不如杀了他来的省心,如果送他出纳维,培森会杀了他,他自己算得清楚得很。”钟晏仿佛不是在说一个差点导致自己丧命的人,冷静得好像在评价什么与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不如让我和他谈谈,试一试总不会更糟。”
“你准备和他谈什么?”艾德里安问,“这是一个极度自私卑鄙的人,我想不出除了他自己,他还在乎什么。但是他个人的利益……正是我不想给他的东西。”
“最高议院里百分之九十都是这样的人。包括……”钟晏自嘲地笑了笑,有外人在,他没有说完这句话,“让我试试。人总有弱点,也许我知道他的。”
审讯室的门再被打开,屈永逸还以为是艾德里安回来了。他这些天着实受了些皮肉之苦,抬起头都嫌费力,只有气无力道:“您改主意了吗,亚特指挥官?”
进来的人没有回答他,他的视线范围里看到了皮鞋和西装裤,而不是军裤军靴,不由地一惊,这才抬起头。
曾经与他邻桌共事的年轻议员坐在审讯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见他看过来,和煦地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前几天刚动了手术,我丈夫不让我长时间站着。”
作为不靠脸吃饭的议员来说,他长得实在过分好看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春风融化了冰面,看上去赏心悦目。
但屈永逸现在可没有心情欣赏这张漂亮的脸,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爬上了脊椎骨。前几天就是这样,钟晏突然闯进庄园,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再往前……钟晏分明是在他之后才进的最高议院,却很快做到了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有那么两年,他和钟晏同为高等议员,每天与钟晏邻桌办公,他都感到是一种折磨,这个年轻人好像天生就适合做政客,他永远沉稳镇定,和所有人都关系尚可。很快的,就在他自己晋升无望的时候,这年轻人却被退下来的老亚特看中,推了他上去做傀儡列席议员。
对了……老亚特……亚特指挥官……他们结婚了,看上去关系很好……
“你们……”屈永逸突然觉得自己想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和亚特家,一直是一伙的?怪不得!我就说,凭什么是你,原来老亚特早就知道你要进他家的门!”
钟晏轻轻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内幕,毕竟你活不长了。我不是很想跟一个将死之人废话太多,看在你是第一个祝我新婚快乐的人的份上……如果你愿意提供我们想要的证据,我个人可以与你达成一份协议,我会雇人替你照顾好你父亲晚年。”
屈永逸血迹斑斑的脸部肌肉突然抽动了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瞪着钟晏,只听钟晏继续说:“没听明白?那我直白点,如果你不打算说,你还是会死的,不过你路上不会孤单。我的丈夫是一个仁义的人,他不会做这种事。但是呢,”钟晏抬眸冷冷地看着他,“我会。”
第六十二章 现在有了
“你……”屈永逸惊怒交加,之前的几天里,他忍受皮肉之苦都没有这么恐惧过,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在庄园小屋里斩杀了半个屋子杀手的艾德里安·亚特其实并不是真正可怕的人,他虽然手握杀人计,却从不杀无辜之人,在培森交给他的资料里,艾德里安是一个坚守人道底线的人。
但是钟晏不是。他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如果需要杀无辜之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父亲这个筹码不够……你想知道你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吗?”钟晏淡淡道。
屈永逸咳出一口血水,愤怒地咆哮道:“你是不是人?他们都还不到十岁!”
“哪来的‘他们’?你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已经十四了。”钟晏嗤笑道,“用不着诈我,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吓你?要不要现在就叫人给你送一根手指来让你确认确认?”
屈永逸这才相信了确有其事,他嘶哑着声音质问道:“你这样和培森有什么区别?!”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到培森,钟晏隐蔽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审讯室的天花板一角,他刚进门就看到了,那里有一个伪装成吊灯的监控摄像头。他抬手托起下巴,掩饰过自己抬头的动作,轻声笑道:“谁告诉你我和他有区别?如果不是他想动不该动的人,现在我可能已经帮着他登顶了。”
屈永逸为这话里的信息量呆了一瞬,但在最高议院这么多年,他也不是白混的,一条路不通立刻换了一条:“你绑架一个孩子,这种灭绝人性的事你丈夫也默认?”
“他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这个审讯室里又没有……”钟晏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监控。明天我会再来,在那之前,我要听见你已经配合提供了指证培森证据,不然我过来之后,会邀请你一起看对你来说不那么美妙的直播。这场对话是你与我之间的,由于你刚才说的理由,我不会告诉纳维军区的人任何事,你大可以对他们说是你自己想通了,拿这个跟他们换个痛快点的死法。”
钟晏说完,起身就要出门,屈永逸在他身后问:“我怎么知道我死之后,你会不会信守承诺不动我家人?”
“别自作多情了,知道现代联邦杀一个人要花多大的人力物力去掩盖证据吗?你都死了,我还掏空家底去追杀你家里人,我图什么?”钟晏道,“我很穷的,婚都离不起,不会把钱花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你放心好了。”
钟晏走出审讯室的门,负责这里的军官已经不在外面了,艾德里安一个人坐在监控屏前等他,见他出来,站起身道:“回去吧?”
他神色正常,钟晏也平静道:“嗯,回去吧。”
艾德里安伸出左手,钟晏短暂地一愣,然后将自己的右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负责此事的军官闻讯出来送指挥官离开,只见一身军装的艾德里安自然地牵着西装笔挺的钟晏,两人一人锋利,一人清冷,看上去迥然不同,但牵手走在一起却异常融洽。艾德里安向这个军官轻轻点头致意,然后向外一挥手,示意不用送。
因为站位角度的问题,军官这才看到钟晏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有一个银色的环。这不就是那个今天虚拟社区里热议的,在发布会上艾德里安左手戴着的那个类似戒指的玩意吗!造型看上去确实有点奇怪,不过两个人都戴着,大概真的是戒指……吧?
收押所在的这颗小星球是纳维星的近邻,开着私人星际飞船回纳维星,甚至比艾德里安从家里开陆用车去总部用的时间还短。
两人牵着手走在去停机坪的路上,天色已晚,夜风习习,艾德里安忽然停下来,松开了钟晏的手。
钟晏心里一紧,正想要开口,就见艾德里安脱下了军装外套,罩在他的西装外。
“别,我不冷,没几步就上飞船了。”钟晏看着艾德里安里面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立刻想要脱下来还给他,艾德里安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又不是第一次穿这件了,一回生二回熟,别害羞。”艾德里安说着,替他扣上军装外套的第一颗纽扣,“这颗星球夜里凉,你这肚子上的伤还没好,别回头再感冒了。”
就像钟晏来到纳维的第一天那样,他披上了艾德里安的军装大衣,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大衣上还带着艾德里安的体温,温暖地在这个夜里裹住了他。
钟晏伸出手珍惜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军装大衣,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你不问我点什么吗?”
“你说刚才在审讯室的事?”艾德里安揽着他的肩继续往前走,“我想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没急着问。你没有真的绑架他十四岁的儿子吧?”
“当然没有。”
“你也没有打算要这么做吧?”
钟晏停顿了一秒,告诉了艾德里安一个情报:“他的儿子现在在培森手上。你们在乐伯星区的‘蝶’的监控装置还未拆除时生擒了他,首都星早已得到消息,就在今天前不久,培森派人从学校接走了屈永逸的儿子。我确实没有打算隔着整个联邦从培森手上抢人。”
“那如果培森没有接走他的儿子呢?”艾德里安追问道。
钟晏似乎早就知道他要这么问,摇头道:“那我也不会做。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怕你跟我离婚。”
艾德里安一时有点想笑,但是他听得出来钟晏没在开玩笑,他是认真地在做每个决定之前都要考虑这个问题:艾德里安会不会跟他离婚。艾德里安想到这里,又笑不出来了,正色道:“我不会跟你离婚。你今天出来就有点忐忑,怕什么?你说过不会做让我失望的事,你还说你从来不骗我,我都信。”
钟晏抬头看他,眼里大约是倒映了星空,亮晶晶的。
“再说了,你说得倒轻松,咱们现在哪离得起婚,买几件衣服你都嫌贵,难道要把家里的兔子卖了吗?”艾德里安故意轻松地说。
钟晏轻轻用肩撞了他一下,“说正事呢。今天这一出戏,没有证据给他看,到底信服力低了一些,我已经尽力演了,只能赌他信不信了。如果这样都不成,他肯定是没有可能开口了,这个人不能再留了,培森已经采取了行动,再听不见屈永逸的死讯,指不定他要做什么,夜长梦多。”
“知道。本来也没有指望他能说,挖出来多少算多少吧。”
“根据今天收到的最新的圆桌会议达成的结果,最高议院已经决定将这件事定性成屈永逸一个人策划的袭击行动了。”钟晏不甘心地叹道,“如果他咬死不提培森,想要把这事往培森身上推,代价就太大了。恐怕首都星的标本店要折损一半的暗线,还不一定能把他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