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楚衍看不到,否则以那少年聪心性,稍稍一瞥就能窥见他的心绪。
蓦然间,青衣魔修不笑了。
他稍稍扬起的唇角又冷硬坚决地一分分垂下,似是那颗已被解封春水如潮的心,又跟着重新冰冻沉底。
被简苍紧紧掩埋于心中的秘密,又被严加封锁不留缝隙,任凭再暴虐的巨力也无法将其打开。
然而再冰封刚硬的外壳,也无法掩盖那颗滚烫如火跳动不息的心脏。似冰冷坚固的铁块一遇焚天之火,就瞬间流淌成水倾泻而来,不能阻挡。
青衣魔修稍稍低头,由此才能直直凝望着面前的少年。他态度并不倨傲,甚至带着些微的谨慎与小心。
他瑰丽如星的眼瞳中全是暖意流转凝聚成谭,荡漾得全是面前少年的模样。
真好看啊,简苍在心中赞叹。
楚衍醒时狡黠灵动似白狐,沉静时又像一只纯善的小鹿,截然不同的感受,却是同样能打动人心。
简苍称赞的,并不只是楚衍的相貌之美。他发自内心地欣赏楚衍,从他的外貌再到灵魂,无一不完美处处皆是奇迹。
那是真心实意的称赞,若爱一个人时,自然觉得对方十全十美无有缺点。
青衣魔修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来,轻轻触碰到少年的面颊。
他的手修长惨白犹如玉石,少年的面颊却是光滑柔软带着血色,也带着勃勃的生机,似能透过皮肤看到其下血液流淌。
平时还看不出,现在两相对比之下,差异越发明显。
自己是早该逝去的冤魂,楚衍却是鲜嫩活泼的少年,一望就知的差别,难免让人自惭形愧。
简苍被这等想法惊动了。他想要缩回手指,指尖却舍不得少年面颊的温暖,留恋不已不愿垂下。
贪恋又如何,配不起又如何?他本来就是魔修,贪嗔痴爱憎恨一应俱全,还在乎这点微乎其微的小心思。
青衣魔修越想越恼恨,他咬着嘴唇不肯服软,眼瞳中全是星星零零的火光闪烁。
他索性发了狠,轻轻绕住楚衍一缕头发不放。
就如刚才少年神志未清之时对他所做的一般,细细绕在指尖指缝,感受那华润鲜活的触感,满满一握之下,全是旺盛的求不得与贪嗔痴。
既已放纵心绪,干脆再进一步,那又如何?念头刚在脑海亮起,就如满园枯草遇到火星一般,瞬间燃烧灼灼成片。
简苍喉结颤抖一下。他将那缕头发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又立刻松开,怅然若失无可奈何地松开。
如此行为,就能让简苍心满意足。少年的发尾从他指间滑落,还带着些微温度,可不一会就凉透了。
青衣魔修默然了。他随后理所当然地想,自该如此,本来也是如此。
他不过是一缕残魂苟且存活罢了,还能有何奢望与野心?
就连他亲吻心爱之人的头发,发丝也很快冰凉全不温度。从始至终,他什么都留不住。
哪怕立下再多再狠厉的誓言,到了眼前还是一片徒劳。青衣魔修索性仰起头向上,不看楚衍也不说话,活像一座没生气的雕像。
他所能做到最出格的事情,不过是如此罢了。
因为心有顾忌所以丧失胆气,只能像个情窦初开的凡人一般,小心翼翼地亲近心爱之人,不敢表白心迹。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将来情况窘迫,他稍稍留有余地,双方尚能回转。
简苍不希望楚衍为他哭泣,更不愿少年因他流一滴眼泪,他甚至不希望他会记得自己。
最好楚衍能如陌生人般对待自己,像个狠厉决绝全无良心的小人。将自己利用彻底之后就干脆甩开,不会因此悲伤分毫。
如此一来,简苍才能不愧疚不难过。
他自己假想得狠厉又决绝,就连楚衍和他分道扬镳时的尖刻话语,都猜出了三三两两。
这般安慰自己,觉得楚衍是个没心没肺自私无比的小混账,他才能不难过不心软。
情念无法斩断之时,就该多想想对方的混账模样,这话自然有两分道理。
刚才那股患得患失的软弱情绪,也好似被驱散般,他整个人也似能从中获得天大勇气。
不管勇气真实也罢虚假也罢,简苍终于能不留恋地一扯衣袖,从楚衍身边缓缓站起。
有一下微弱却坚决的力道,轻轻扯住了他的衣摆不放。
只有微不可查的一下,却如狂怒惊涛般掀起惊天之势,也让简苍一寸寸地转回头去。
青衣魔修觉得,他的脖颈都变得生硬又艰涩,仿佛整个神魂都不再属于自己。
简苍静悄悄地不出声,胸腔中那颗原本不存在的心,却是跳动如鼓不曾停歇。
的确是不自觉地牵扯,楚衍甚至没有醒来,低垂的睫羽也没有眨动半下。
他的右手却执着固执地拽出简苍的衣角不放,大概是本能,大概是小兽舍不得温暖。
那一角淡青衣袍牵在少年纤白指节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挽留意图,想小兽渴慕成兽的舔舐安抚。
顷刻间,简苍无奈地微笑了。
是冷笑是苦笑,笑意虽已到达唇角,却并未融化他眼中的坚冰。
怎么这人如此难缠,自己三番两次想要了断彻底,偏偏楚衍总在不自觉中挽留。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全副武装的自己溃不成军,满腔愤恨冷漠尽数化为怜爱。
青衣魔修静默了刹那。他抿了抿唇,那双绮丽的蓝色眼瞳之中,还是只剩暖融融的温柔。
这可是你自找的,本尊什么都没说,也不是欲擒故纵。简苍缓缓坐回楚衍身边,心中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欢欣雀跃。
这次他再轻轻从楚衍手中拽出衣袍,少年很快放手毫不留恋,仍是沉静如水一无所知的无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