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表现出丝毫惊惧害怕的模样,他声音沉闷地在神魂中应了一声,仍然觉得简苍是无所不能的魔尊大人。
“有我在,你根本不用怕。”
简苍又安抚道,他还有闲暇从容地低笑一声,“那缕残魂想要你这具躯壳,必定不会下狠手。他桀骜又自大,即便修为足以碾压你,还得潜入你的神魂中,堂堂正正地与你来一场对决。”
“等他潜入你神魂之中,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放心,我竭尽所能也要护你一命,是承诺也是事实。”
听起来真是靠谱又周详的计划,青衣魔修的语气也是笃定自信到了极点,根本不容他人质疑分毫。
少年紧皱的眉宇终于松开了,似春意盎然冰雪消融。他又在心中重重嗯了一声,根本不让那人知晓他的惊慌与不安。
大不了他不过一条性命了却,楚衍就陪魔尊大人赌上一次,成败输赢都无关紧要。
能和心爱之人同归于尽,这结果诱人极了,也不算最糟糕的地步。
楚衍与青衣魔修简短的对话,只发生在一眨眼一喘息的瞬间。
专心致志盯着指尖看的残魂,根本什么都没发现。他一搓手指,抹去了指尖上沾染的艳红色彩,又扬眉问楚衍道:“怎么,你终于打定主意不反抗了?”
“非要逼得你没有退路才肯妥协,像这样把你钉在墙上,让你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这样你才觉得有趣么?”
残魂说完后,又是不满地一抬手。加诸在楚衍周身的莫大劲力,又沉重了好几成,压迫得少年骨骼咯吱作响。
楚衍觉得他快被嵌入背后冰冷的墙壁上,严丝合缝挣脱不出。
他是外来者,而残魂却是这座洞府中的主人,可以随意号令整座洞府,无有反抗皆是满心热情。
就连那堵墙都成了这人的帮凶,因他的命令紧紧摄住了楚衍,逼得少年抬起头袒露出一段细致纤白的脖颈,洁白瘦弱又无措,像垂死的鸟类发出低声的令人心碎的鸣叫。
残魂看不到楚衍的挣扎,他眼中所能见到的,都是自己这具躯壳骨骼匀称肌肤动人,无一处不完美。
残魂仔细专注地盯着那段脖颈看了片刻,轻声叹息了一下。他也许是替楚衍惋惜,也许只是别无他意地感慨一声,无有情绪更无悲悯。
“可能有点疼,不过你要忍了一忍。”
楚衍一怔,全然不明白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究竟指什么事情。神魂融合注定疼痛难耐,他早已有所准备。
残魂也不是那种折磨人前,还要伪装温柔体贴的性格。他多说一句楚衍也不见得感激他。
反正都是不死不休的势头,谁需要他假惺惺地怜悯可怜?接下来,楚衍就明白了这缕残魂的想法。
被残魂随手扔到一边的金丹,不需吩咐又乖顺地回到他的手掌上。
流转的五色光芒,也映亮了他的脸孔,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带着点欢喜与悲哀,像野兽似鬼怪,就是不像心存良善的修士。
甚至不用残魂施展术法,那粒金丹就顺从地在他掌间融化成水,晶莹剔透光泽熠熠,如天上的星河光芒荟萃,全都聚集在那人莹白的掌心。
每一滴液体都聚集在一起,不冲突也外溅,顺从温柔地化为丝带,轻薄如风朦胧似烟,一缕缕缠绕到楚衍身上。
刚一接触到少年的皮肤,液体就自顾自渗透进去,带着一股痴缠刁钻又难缠的劲头,竭力向下向内不肯停歇。
纵然再能忍痛,楚衍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那种皮肤被烧灼筋肉被穿透的感觉,像他徒手接触融化的岩浆铁水。明明是滚烫灼热的感觉,竟也有片刻的清凉麻痹,足可见他的脑子也快坏了。
楚衍的皮肤还是平整光滑,连一丝伤痕都看不到,他却知道其下的骨骼都快被烧穿了。
合道大能金丹化为的原液,该有多沉重多可怖。一滴液体,就足以压垮凡间一座高山,那若是千百滴呢?
液体所过之处,经脉寸断只算小事。
就连骨骼都骨骼碎了裂了,楚衍甚至听到了它咯吱咯吱的声响,又在瞬间被那液体修补交织在一块,反倒变得坚韧起来。
少年全身的骨骼肌肤,每一处经脉仙窍,全都在发生着难以置信的变化。随之而来的,就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痛入骨髓痛得麻木,无有停息解脱的时候。也许寻常苦痛折磨,喘息时还能稍稍忘却疼痛,对现在的楚衍而言,就连喘气也是一种折磨。
由里到外从上到下,他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尽管楚衍这具躯壳还是完好如初,内在却已千疮百孔。
残魂轻轻晃动手指,笑吟吟地看楚衍忍痛吃苦的模样。他掌心那滩明亮如镜的液体,越来越少越来越单薄。
终于,残魂往掌心吹了一口气,最后一缕稀薄银雾从楚衍左耳钻入,他才松口气地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有了呼应,轻轻一下,又被楚衍很快忍住。
楚衍并非不能忍痛无法吃苦的公子哥,他自认心性坚定罕有人比,也在这缓慢的折磨中忍不住轻哼一声,恰巧让那缕残魂听到了。
他飘到少年面前,静静地凝望着楚衍的脸,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温柔,“有点疼吧,不过这也是必要的过程。修行嘛,本来就是让你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过程。”
“硬生生开启仙窍炼化经脉,这痛楚原本就有违天道,偏偏修士们全都心甘情愿地吃苦,变着法折腾起自己来。皮肉太脆弱,就坚固磨炼,骨骼不堪一击,就有炼骨洗髓的方法。总之你不满意自己身上哪一处,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方法能帮你替换它强化它。”
说到这,残魂微不可查地一皱眉,好像他也觉得这做法不妥一般,“我也不是有意折磨你,而是你这具躯壳着实太弱,根本无法容纳太过强大的神魂。虽说你我合而唯一后,不用躯壳也能活着。单靠神魂,又不能走出这座大殿,因此只能委屈你一下啦。”
残魂还按了按楚衍眉心,想将少年眉间的那缕不甘之意舒展开来,似乎如此就能安抚他的苦痛一般。
然而根本没用,楚衍竭力咬着牙忍痛,连他说了什么话都没听清。
明明元婴修士平日没有汗水,他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密密汗珠,又极快地消失了,只剩下一股稀薄水汽。
少年莹白的皮肤也变得黑红炽金,各色交织游移不定。
楚衍时而骨骼作响时而经脉焦灼,从里到外都变得不再像他自己,更像某个陌生而熟悉的人。
他依稀在梦里体味过那人的一生,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唯有心头一股悲怆之意久久无法消散。也是在梦中,他呼吸平和灵气融合。再暴烈苦痛的折磨,都变得不值一提。
眼见楚衍的神情越来越缓和,残魂终于满意地一点头,他明白自己等待许久的时机终于到了。
刚才残魂一直没有挪开手指,冰凉手指紧贴着少年的眉心,肌肤相贴无比亲密。他闭上眼睛,紧按在少年眉心的手指,忽然间变得透明轻盈,透过皮肤骨骼,都能看清楚衍眉间皱痕。
残魂失去了色彩也没有了重量,一点点地褪去消失,虚无缥缈得像是幻影,轻飘飘地悬在空中。
那缕烟气从楚衍眉心一丝丝钻入,灵巧跃动似一尾游鱼,扑通一下落入水面,从始至终都没遇到什么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