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天边红霞满天。陶惜年与元遥站在山上,并肩眺望霞光中的建康城。尘世在远处,元遥在他的近处,揽着他的肩。
天地浩大,有一知心人足矣。
☆、番外二 十年后(一)
十年后, 他们都没老,也没成仙。顶着一张年轻的脸, 下山时仍然能装成年轻人。
总是一张年轻的脸, 被人注意到可不是件好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很少下山。但青龙山下的几户人家还是注意到了, 十年间, 这两位模样一点没变。
这不是活神仙么?
一传十、十传百,城里不少人知道此事,青龙山上便热闹起来。求签问卦的求签问卦, 还有好几个年轻人上山, 意欲拜师。
开始时陶惜年很高兴,给人算卦也算得了乐子。后来人渐渐多了, 山上就显得拥挤起来,附近的花草都被踩扁了,元遥也表示了不喜,因为修炼的时间变少了。既然阿遥都发话了,他还能这样下去么?不能啊。
于是乎, 他们两人在青龙山上弄了个结界,不想见人的时候就把结界开着, 山下人上山,只能看见一座空道观,看不到人。日子久了,想他们二人是出门云游去了, 上山的人又渐渐少了。
三月中旬,正值桃花盛开,青龙山恍若笼罩在一层淡粉色的烟雾中。元遥出门折了几枝桃枝,一位少年喘着粗气爬了上来,他没来得及躲,霎时间便四目相对了。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长相很清秀,穿着一身浅色劲装,腰间佩戴了两块玉佩,右手提了个小包袱,背后背着一柄宝剑。
元遥恍然间觉得这少年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眼熟。不用开口他也能知道,这是位富贵人家的子弟,八成是打算上山学道的,行李都准备好了。
“你……”少年累得喘了几口气,白净的脸上浮起两朵红晕,“我来找我陶世叔。你……你是我世叔的……”
庾远鸿早就听他阿父说,他的陶叔父有一位同为男子的道侣,没想到刚来便见到了。
面前这个男人,跟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他看上去跟十年前的陶叔差不多年轻,眸子是浅褐色的,他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汉人,而是北边的鲜卑人。但,长得还怪好看的,跟陶叔很配。他没有穿道袍,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色单衣,感觉是很厉害的人,但眼神又很温柔……
元遥听这少年开口就是“陶世叔”终于有了点印象,这孩子长得像庾远道,八成是他家的孩子。
“你也叫我叔就好,跟我来。”
庾远鸿连忙跟在元遥身后,他抬头,“青龙道观”的牌匾悬在道观大门上,已经旧了,但擦拭得很干净。
陶惜年搬了个矮榻,睡在院子里。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春日里的暖阳最是喜人,自然要趁着有太阳的时候出来晒晒。结果晒着晒着,便睡了过去。
元遥不动声色地走到陶惜年身旁,伸出一枝桃枝轻轻戳了戳他的鼻子。陶惜年打了个喷嚏,睁眼看到一个少年人,他恍恍惚惚问:“远道啊,你怎么比我还年轻了?”
“陶叔,我是远鸿!十来年没见,没想到陶叔跟当年一模一样!我阿父都要老了。”庾远鸿兴奋地扬了扬眉毛,他爹说得一点没错,陶叔果然很厉害!一般人哪能十年都不变呢。
“鸿儿啊,你都这么大了!”陶惜年起身,摸了摸少年的头顶,感叹说:“我好久没去见你阿父了,你此次上山,是有事找我?”
“是。陶叔,您还记得从前说的话么?您说,等我长大了,你便下山接我来山上玩一段时日!”
陶惜年挠了挠脑袋,“是有这事儿。”看到庾远鸿手里提的包袱,笑道:“你连行李都带了,那我便不能赶你走了。你阿父准你在此处住多久?”
“我想学道!但阿父说我不能一直在山上,最多准我隔一段时日来此小住几日。”
“成,待会儿叔给你收拾房间,安心住下。”
远鸿在后院逗两匹骡子玩,它们的爹妈就是花花跟奔月,已经很老了,蜷缩在稻草堆里,偶尔精神好的时候就出去转转。
元遥将刚折下的花枝插在白瓷瓶中,淡淡的桃花香气在房间内散开,陶惜年摆弄了花枝,脸上露出微笑。
插完了花,元遥给鸿儿收拾房间,陶惜年跟在他身后,顺便搭把手。他感慨说:“一晃眼都十年了,一点都不觉得。”
他掸了掸被子,又说:“这个苏还,一去蓬莱竟然就不回来了。往年过年还会给我们捎个信,说阿柏一切都好,今年连信都没有,可恶……”
“他不是说,阿柏在蓬莱长得很好,说不准再过几年就能醒了,他不会骗我们。”
“但愿如此。”
一年前的春日,蓬莱仙山,烟雾当中,一丛草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冒出麻杆似的手脚。苏还躺在一旁的温泉里,听见动静,立马站了起来。
“夭寿啊!这里有个没穿衣服的人!”那丛草瞪着绿豆眼,张开血盆大口大喊了一声。
苏还连忙穿上衣服,捂住阿柏的嘴,压低了声音:“不要乱叫,会惊扰到别人。”
蓬莱仙山上有许多精怪,有好有坏,但大多数是好的,对他们没有威胁。
“下流!下流!”阿柏断断续续骂了一会儿,见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眼前一个活物,问:“你是何人?”
苏还木着脸说:“我是这蓬莱最英俊的男子,你的主人,苏还。”
“呸!”阿柏虽然没有从前的记忆,但以他的审美来说,苏还实在是够不上英俊,而且,他也绝不是别人的奴仆。
“就你这样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丑死了!”
苏还将他抱了起来,按着他的头对着泉水,说:“先照照你自己,绿豆眼大嘴巴,半人半妖,我显而易见地比你好看多了。”
“放开!”阿柏咬了苏还一口,跳下地,提起叶子就跑。
然而四周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一只巨大的飞鸟从他身旁掠过,他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苏还将他提了起来,说:“你怎么就不信呢,这岛上奇奇怪怪的妖精多了去了,你若是不跟着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苏还的威逼利诱之下,阿柏只好忍气吞声,每日勤奋修炼。一年后,阿柏化了人形,他们乘船离开蓬莱,回到魏国。
阿柏化成了一个绿眼睛的少年,长相普通,跟苏还一样木讷着脸,除了那双绿眼睛,没哪儿长得好看。他瞪了苏还一眼,在岛上那一年,他就没见过别的人,苏还又长得难看,他只能照着他长,也长成了个木讷的模样。
阿柏很是恼怒,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盼望着之后道法大增,好换副面孔。
他每日里做梦,常常梦见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虽说他总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就是敢肯定,那人一定长得很俊。而且,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很久之前认得他。
思来想去,阿柏与苏还说了此事。苏还听了,眨巴着眼说:“阿柏,没料到你竟晚上做梦也梦见我,一定很喜欢我吧?”
“呸!你不配出现在我梦里!”阿柏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