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侍候的下人要上来斟酒,被云起淡淡一瞥给吓缩了回去。
然后男人亲自去取了杯子,回来用那灵酒涮了一遍,斟上一杯。
“这是在齐纳雪山的天弓部落进献上来的灵酒,木系灵气化液酿制,今晚把这两壶都喝掉。”
苏叶子迟疑了一下:“两壶……?”
云起以为苏叶子又是要逃避灵物的进食,不由眸色微沉:“听话。”
苏叶子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
云起满意地转了回去。
在他的观念里,但凡是修者,无论仙魔两域,只要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化解酒力都是完全不需要分心去做的事情。
他也就丝毫没考虑过,从未在他面前饮过酒的苏叶子,有可能单纯地是因为自己不胜酒力,才不情愿喝掉两壶灵酒。
所以当他不经意地转身,发现身旁的人托着微微泛着粉意的腮,眼睛浸了秋水似的专注地看着自己时,再想补救或是给人解酒,就已经来不及了。
而自己专注注视着的人也回望了自己,这一点似乎是让已经醉得意识不清的苏叶子很是高兴,以致近乎忘乎所以,他啪地一拍面前的玉石方几,站起身来,看都不看已经被自己拍出了裂纹的桌案,也无视了殿下众人听见这动静望过来的惊诧目光。
他笑吟吟地伸手一指云起:“乖徒,我有个惊喜给你。”
第92章 我愿送你……
“乖徒, 我有个惊喜给你。”
“……你醉了?”
云起有些难以理解地回眸望了一眼已经快要完全裂开的玉石方几上的两壶酒。无论如何, 他都没想到苏叶子不胜酒力竟到了这种程度。
苏叶子听了他的话音, 却是把眉头一皱:“你才醉了。”
只不过下一刻,苏叶子便舒展了眉心:“你已经醉了, 所以我不跟你计较。”
云起无奈地看着他,伸手:“过来。”
苏叶子睁着一双清澈得仿佛能一眼看到心底的澄亮眸子,定定地望着云起, 然后嫣红的唇角一勾, 他不进反退了一步,伸手搭上了外袍的带钩。
云起神色微变, 刚要动作,那人却比他更快一步地解开了带钩,将外袍褪了下来。
云起一怔。
站在那儿的仍旧是他的叶子,却又好像有些什么不同了——
面前的人褪下外袍后,里面是一身纯黑色的绸缎料子的长衣长裤。那黑色纯粹得如同泼墨, 在灯火掩映里, 都泛着层层微微浮动的光色。
黑色的长裤宽松得像是女子长长的裙摆,一直如瀑似的垂到了地面, 但腰身位置却收得紧, 连着上衣,将苏叶子细窄的腰臀线条都勾勒出来。过了臀线之后, 随着苏叶子迈动的步子,如尾摆似的长裤才随着垂在身侧的水袖,前后如水浪轻甩。
而在这黑色的绸子的映衬下, 苏叶子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仿佛就要透明,从长长的水袖间探出来握住了袖摆的手,也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引人目眩。
等云起回神,苏叶子已是凌然御空,下了云驾,落到殿中。
云起的目光紧紧地攥着那道身影,细细地摩挲过苏叶子身上的每一道弧度,他微抬眼,嗓音低哑:“你想做什么?”
“……”苏叶子笑吟吟地扬起雪白的颈子来看着他,右手间光华一闪,一柄软剑倏然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苏叶子眼眸清亮,他扭头看向殿中一侧灯火阑珊的角落,那儿为首的乐师也看向了他。
苏叶子轻笑着颔首。
“叮、咚、咚咚……”
钟鼓琴笙的伴奏在整个安静的大殿内由无渐生,第一件编钟被敲响时,大殿正中的苏叶子手腕微甩,带动着手中长剑出鞘,从身侧缓缓划过一个半圆的弧,而他的目光也顺着长剑的剑尖渐起,在第一个音符尾音散尽,他的目光随剑尖停顿向上。
音韵一顿,而后忽起。
如初春入城的第一道风,清脆悠扬的编钟敲击,伴着袅袅渐起的琴笙齐鸣,苏叶子的剑锋在空中轻轻地拂动,莹莹点点的光华在剑身上缓缓地跳跃闪烁;穿着一身水绸似的墨色衣衫,伴着剑动的节奏与韵律,提剑的人在大殿中轻盈地起舞。
那身影如云如絮,在偌大的殿中带着清鸣的剑光游舞;那腰肢细窄盈盈,前后相叠起伏,展开一个接一个绝美的弧度。那人行经之处,竟有星星点点的银光在空中闪烁微动,而他的脚边,簌簌的嫩芽从殿中慢慢地钻出,鲜嫩的娇艳的细碎的花儿,在那芽叶间轻轻地抖。
众人看得呆了,正失神间,耳边乐声陡然一扬,整个大殿中忽入恢弘声中,仿佛夏日第一声惊雷,伴着这乐声,大殿中的人手中长剑一声清唳,竟是蓦然离了那人的手掌,直直地飞入空中,而后带着黯淡了整个大殿无尽灯火的光华,从天而降;而殿中人舞姿也不复之前温润如春风,而是矫健清越,每一道弧线都带着凌厉而漂亮的力度。
携裹着剑华落下,长剑被那正于空中后下腰身的人侧翻着接入手中,那人并未急着起身,而是以自己的下身为支点,左手接剑,上身舞着长袖于空中款摆,剑尖在整个大殿中划过一道完满的圆形的弧度;而剑尖所指之处,之前随着他的舞步露了花苞的五彩斑斓的花儿,都扑簌簌地开满了整个大殿,不知从何而来的彩蝶飞在整个大殿之中,绕着那些花儿与那提剑的人,在这花丛里翩跹地舞。
清脆悠扬的乐声起到了一个极致,而后缓缓回落,殿中矫健翻飞着的人影也渐渐舒缓下来,但那剑光并未停,如长虹游龙,前后相应,又如行云流水,匀而不绝。仿佛引着殿上所有人望见,那秋风拂面,天高云阔,鸟雀于空中掠下结伴的光影。
那人的剑光慢下来了,却又似乎与这乐声一起,渐渐浑厚而钝重,那人每一步似是带着从深渊行来的镣铐,却将每一步都踩到实处,不肯妥协落空;就连盈盈的水袖都像是涩然了下来,但剑尖所向,再沉重的阻隔都被那人缓慢而坚定地踏过。剑锋掠过的地方,之前斑斓的花瓣尽数被撕落碾碎,色彩艳丽的花泥混着不再嫩绿的叶子,万物在此刻仿佛褪尽了枯萎之外的颜色。唯独那人的剑光华目,依旧绵延,一往不绝。
只是殿中的乐声却是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像是被拉扯不断的锁链拖向无尽的深渊,而场中人舞动的清影也越来越缓,越来越重,仿佛手中长剑已有千钧再无力相负。
最终乐声低沉至绝处,已然尽停,而场中人身体渐渐弯下,与剑相合,并在一处。
像是身旁那些枯萎的花朵,只剩一根发黄微蜷的茎。
云驾上的男人心脏在这一刻猛地锁紧,他几乎就要起身跨虚过去,却蓦地眼角一凉。
众人惊怔抬眸,只见这辉煌的大殿中,不知何时,竟有簌簌的碎雪从空中飘落。
云起微怔。他望了过去。
大殿的正中,那道“枯萎”的身影轻轻动了动,带着一点初醒的眷懒,那人睁开了眼眸,他望见了云起,轻轻地眨了下眼,手边软剑一声清唳,像是唤醒了沉睡的万物,紧随其后,消逝已久的乐声轰然奏鸣。
整个大殿,倏然被掀入了一场高亢而凌厉的剑舞之中。那一道道光华愈发夺目而令人神眩,那一抹抹残影愈发漂亮而惑人心属,那人起舞,那人旋转,那人提剑,那人凌空……
满心满眼,雪里一身如墨的绸缎长衣,那人的身影像是刻进了骨血之中。
不知多久之后,被推至高潮的乐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