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问他:“这几个月来,你也是以为我讨厌你了,所以一直不开心吗?”
他“嗯”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这样了。你以后也不要这样,好不好?”
玉兔道:“好。”
我看着他有点迷茫,又有点伤心的样子,心中异常焦躁。
不是难过,而是焦躁,仿佛有什么人在催着我,让我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过着我那几个梦,似乎想让我从中看出些什么:我娘,像蝴蝶翅膀一样颤动着的金步摇,我不记得地方的小木桌。
张此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我胸口插的那把刀,飘着石蒜花的忘川水。我门可罗雀的府邸,我冷清得能长苔的家,还有……月桂树下千年如一日蹲着的那只白兔。
是了,那只白兔。
它本是春日小像中永久凝固的一个影子,不该踏出画外一步。可现在它跑了出来,变成了一个人,对着我说:我喜欢你。
我生命中本没有他,好比神仙中合该只有一个兔儿爷,偏偏叫我捡了这个漏去,跟一只住在月亮上的兔子有了纠葛。
我道:“小兔子,我都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冬日夜长。
我到底没能对他做出些什么承诺。我们面对面躺着,我跟他一件事一件事地核对,他什么时候难过了,我什么时候做得不好了,什么时候在跟我生气,事无巨细,整整一年的琐事。我自己也能感觉我陷入了一种类似疯魔的状态,不知是被纷杳而至的梦境所迫,还是源自我内心深处的鬼影。
我知道那只鬼叫胡天保,他阴魂不散,我拧不过来。
我的状态很不好。
所幸玉兔不问我。他困了,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着我的问题,把我的手抱在胸口暖着。
最后他急了:“谢樨,你快睡觉,你声音哑了。”他摸摸我的头:“你在发烧。”
我想我可能确实在发烧,我已经胡言乱语了一个晚上。玉兔一点也不嫌弃我,他又给我喂了一次药,仍然是苦里带着令人发齁的甜。
我不愿睡,谁知道睡着了之后又会做些什么梦?
玉兔紧紧地抱着我,我费力地开口道:“兔子,你会托梦吗?”
他摸摸我的额头,认为我又在胡说八道,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可以的。”
我命令他:“今天晚上到我梦里来。”
“干,干什么……”玉兔脸有点红,我知道他肯定想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但我没有力气再开口了,握着他的手睡了。
他果然到了我的梦里。有他在的梦境,比以往的梦境都要亮堂一点。
这只蠢兔子在我梦里问:“谢樨,你想看些什么?”
他带我去看广寒宫的桂花,袖子一挥,扫落半数的桂花瓣照着我们砸下来,飞起来,像一群细小的花妖在狂风中跳舞。
他满心欢喜地道:“谢樨,我喜欢你。”
我脑海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黑暗接踵而来。我寻着黑暗往里走,想触摸到我前生的枯骨,送到我手上的,却是一颗星子。
我真的摸到了星子,我醒来时,手中有细碎的桂花粒。清晨,我低下头,看着玉兔安详沉睡的面庞,哑声道:“我也……”
我没有把话说完。已经是初冬了,人莫不是到了中午不会出来走动,屋外也没什么吵闹的动静。我的话音悄悄消失在玉兔均匀的呼吸声中。
我等着我的小兔子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感情线写了这么多,下章终于可以开主线剧情了。
☆、寻墓
一年前的那场战祸, 从皇城一路波及到江陵, 最后以江陵城中旧主带兵围九燕山, 号群臣兵谏,使林裕退兵而去收尾。
这场战役来得快,去得也快, 双方并未真刀真枪地大动斧钺。我和玉兔在客栈休息几天后出门,发觉涪京城比原来冷清了。
我道:“还差好几个月才到皇城戒严的时候,现在却已经紧张得如同过年宵禁。”
玉兔则不太关心这个问题, 他想找个卖茶食刀切的点心铺,买一些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合意饼和杏仁佛手。
他很忐忑地问我:“那吃的还有没有?”
我瞅了他一眼:“没有的话,我做给你吃。”
我扣着他的手,他暗中使劲, 反过来捏了捏我的食指尖:“可是我要吃很多的。你做饭很辛苦, 可能不行。”
我又瞅了他一眼:“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最后那两个字你再说一遍。”
他大声道:“你——不——行。”声音在空气中快活地游荡。
清晨的大街人迹稀少,我眯了眯眼睛,一步两步地走动, 将他逼入街边一个小角落。
玉兔很紧张:“你要干什么,谢樨,我们现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我要吃三十个月饼和二十个糖心酥,你不许嫌弃我吃得多,这一项不算在分手项目里面。”
我点头道:“不算。我是想告诉你, 你是不能说我不行的,懂了没有?”
玉兔表示没有懂。
我想了一下:“你看的春宫图中没说么?你不能说我不行,你只能夸赞我,这样有利于感情的持续。”
玉兔提出质疑:“但是,谢樨,如果我只夸赞你的话,这就违反了你让我老实说话的原则。”
说实话,这几天我和玉兔黏在一块儿商讨各自的终身大事,几番陈情下来,他每天要向我表白真心几十次。
我被他搞得有些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