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好端端地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当时人正好坐在范细家水井旁边的小板凳上,并用手上的铅笔专心帮村里的另一只蚂蚁范树爷爷修理磁带和老式收音机的晋锁阳也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啊啊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我那天偏偏要生病躺在家里呜呜,不然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妖怪到底长什么样了……最关键我还不记得我自己到底为什么生病了……我就记得我好像一直躺在一个罐子里,里头好臭,有一股特别恶心的咸鱼的味道……”
“咸鱼?可秦艽之前不是说你一直在家好好养病吗?”
“是啊,我是一直在家养病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醒过来之后,我身上就变得好臭好臭……秦艽那个坏蛋一定是故意趁我生病的时候干了什么呜呜,他每次都这样……小时候他就整天嘲笑我有龅牙,眼睛太小,嘴巴难看,丢他的脸还像个拖油瓶拖他后腿,现在又把我弄成咸鱼还又莫名其妙地大过年出门不回家了呜呜……哥哥,你说我爸爸他是不是在外边有除了我之外的别的女人了!这个花心大萝卜!!超级大坏蛋!我真的好讨厌他呜呜!”
晋锁阳:“……”
当时气的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的小姑娘对自己无良养父的血泪控诉,作为杨花花最忠实的倾听者的晋姓师当时听了一时间竟也莫名有些无言以对。
但显然在哄女人和哄小孩方面,过完年才二十四,年纪尚轻也缺乏实践机会的他一直都不是很有经验,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年级虽然不大,却思想意外成熟的‘小女人’,最终心情复杂的晋姓师也只是一本正经地放缓声音,并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方式耐心地安慰了一下郁闷的杨花小娘娘。
而鉴于那一晚之后,这段时间确确实实从各方面都帮了他不少忙的秦艽本人就因为杨花口中那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消失了两天,甚至于走的时候也只是匆忙地和自己女儿,还有他说了句他有事要出门,就没和其他任何人交代的不见了人影。
“除夕夜之前我会赶回来的,老朋友儿子那边出了点事。”
“那孩子出什么事了?”
“本命年,犯太岁。”
传声鬼里男人的话说的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所以即便提前被打过招呼,可并不是太清楚他人这两天究竟去了哪里的晋锁阳也没办法针对这次公鸡郎这件事的顺利结束,而好好和前些日子几乎和他形影不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男人好好地道个谢。
只能暂时就这么按捺住自己心头因为他人忽然间就不在,所以带起的些许古怪又异样的情绪,又克制住那自己也没搞清楚为什么就有些烦躁的心情就专心地趁着过年这些天独自处理了一下前段时间某些事遗留下来的麻烦。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当然还是关于豹女和公鸡郎接连在东山杀人和二十四年前那桩子孙债的后续。
事实上,之后晋锁阳对豹女和公鸡郎的处理办法也确实和如今流传在本地人口中的各种神秘莫测说法大同小异。
只是和传闻中有所不同的是,他不仅做了以上的传说那些事情,还额外地给当年失去爱子的母鸡夫人弥补了一些因为当年自己母亲到来而造成的过失,而他所用到的办法就是将那七个一直以来无法逃出的魂魄,包括对他母亲有恩的沈老师的魂魄都放到了母鸡当初那窝的死鸡蛋上。
这些未孵化的鸡蛋原本已经彻底死亡,但因为被当年的母鸡夫人小心藏在灶台底下多年,所以里头的小鸡死了,外壳尚还完整,而这七个魂魄今后便将会在这蛋壳中以全新的生命方式转世,以此偿还他们当年到底犯下的那些错,并逃出被公鸡郎长久囚禁以至于无法转世的困局。
而对于公鸡郎个人而言,他不仅要承担的是拐带了那么多老孩子榨油的大错,还有多年来受人蛊惑,迷失心智泄愤杀人的大错。
只是之后的晋锁阳并没有选择草率地就将公鸡郎轻易置之死地,而他当时其实也并非完全是因为看在母鸡夫人的哀求和那些人皮影的求情的原因,才没有将公鸡郎和豹女一并关进姓书接受更为严重的惩罚。
而是因为那年迈衰老,满头白发的公鸡郎在亲自洗去他脸上的人面禽并认清往日过错放出那些受害多年的影子之后,只一脸疲惫且颤颤巍巍地对他哑着嗓子咳嗽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脸上的人面禽已经消失了……但我……我现在没办法把你用以前那种办法送回去了……你如果想要回到自己原来的那个时间去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就得想办法……去找出造成东山时间错误混乱的源头……”
“那个源头现在在哪儿?”
“……在海市……也就是传说中……的云中之国……在那个指使豹女当初来到人间亲自寻找‘仰阿莎阴影’的新海主的手里,或许……会有你最想要的……重新回到另一个时间去的‘门钥匙’。”
“……‘门钥匙’?”
“是……找到‘门钥匙’,你就能打开东山的那道看不见的‘门’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至于这一般凡人去往云中之国的办法……如果我没记错……那一晚在赤水河中下水救你的……那条青龙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都到了眼前这种时候了,已经决心放下一切仇恨和怨意的公鸡郎显然也不会再对算是好心饶他一名的晋锁阳撒谎了。
毕竟他如今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当年和妻子是受豹女和罗刹人所害,心怀愧疚之下肯定也不会再选择助纣为虐了。
只是对于晋锁阳而言,兜兜转转的废了这么多工夫到现在才得知,自己如果想要回到原来的那个正常时间去,回到他原本生活的世界去,居然还是亲自要去一趟那罗刹海市甚至是亲自接触那个身份神秘的海主。
这不免让他在脑子里慢慢回想起之前杨姬曾借助那个梦向自己求救的事的同时,向来不好琢磨的心思也跟着深沉复杂起来。
“晋姓师……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小女儿……求求您一定要来海市的救救我……只有您,才能有办法救我们子孙鱼一族啊……”
杨姬悲伤无助的哭声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还在耳边,一想到公鸡郎所说的凡人要去云中之国一定要找到那个行事十分狂傲自负,名声隐约还不太好的赤水龙王,对这位龙王的印象还停留在泥娃娃之前和他科普的各种小道消息中的晋锁阳就有些心情复杂地思索起来。
而伴着各种杂乱零散不成段的线索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往前皱着眉慢慢走着,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耳边似乎少了些什么声音的晋锁阳一时间竟有些习惯性地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好几天都完全空荡荡的身边。
而当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边,并没有一个时常懒洋洋地打量着他,偶尔会对他笑,有着色调苍白单调到病态的手指,皮肤和耳垂,还总是能给他诸多奇妙启发和独特见解的身影后。
此刻正独自一个人背着个装满草药的篓子,拄着拐杖行走在东山县城的白发青年也慢吞吞地停下了脚步,又在面色复杂地望着眼前人潮拥挤,人人成双成对,唯独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状况有点心情古怪地皱了皱眉。
说起来,其实如果这次他的身上没有发生公鸡郎以及之后这一系列发生在范村的事,照理来说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是会如过去的许多次一样,安心地呆在陈家偌大的老宅里安心地做他高高在上,清心寡欲的外孙少爷,再度过一个令他心情可以足足恶劣一整年的春节。
毕竟那是他长久以来都已经习惯并被同化了的家庭环境和日常生活,固然身边的人每个都显得虚伪而冷漠,就如同晋锁阳自己从前也时常对他外公,秘书和陈家祥他们摆出的那张冰冷无情的面孔一样。
但那是他自出生就必须习惯和面对的家庭,尽管自从他出生之后,便一切都衣食无忧,甚至比许多人寻常人生来就幸运优越很多,但关于他的人生,理想包括原本应该有的正常的感情交托和寄予对象,他从来就无法凭自己真实的喜好去随意选择。
因为很明白喜欢的东西注定在将来也不可能属于自己,所以渐渐的,总是习惯麻木迟钝隐藏真实情绪的内心也就没有什么会特别喜欢的东西了。
甚至久而久之的,他好像也渐渐忘了自己将来可能会真心地喜欢什么,或是只凭一时冲动而不顾一切地为某件事情而心脏跳动……具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诶,你看那边,这大过年的,那边那个白头发小伙子不回家,一个人站在那儿摸着自己的心口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不过脸色那么奇怪……眼神还那么飘忽……而且站在那儿和棍子似的发呆半天……是不是在那儿想自己还没回家的心上人了呀嘿嘿……”
晋锁阳:“……”
身后那诡异恐怖又令人背后汗毛都竖起来的对话,一下子便让原本还皱着眉站在那儿,摸着自己刚刚忽然紊乱了一下的心口发呆的晋姓师也跟着一愣并回快速过神来。
待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意识摸心口测量心跳的行为不仅被人看见了,还由此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解后,强行冷下脸并匆忙放下手的白发青年也没工夫冲这些不相干的解释着什么。
就这么脸色难看地板着脸往前一路走了几步,又一脸冷酷地将自己刚刚绝不是因为某人才心跳紊乱了一下的怪事抛在脑后就低头看了看手表的时间,又打算赶在天黑之前办完事再找到集市外等着他一起回山上的老塔,并回到范村去赶上范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回家的年夜饭。
可就在他用着上前些日子下山换草药得来的散钞在接近傍晚的东山县城里走动着,顺带准备帮过节的范细家里都置办些过年这几天要提前预备白米,白酒,糖果之类的年菜之类的东西的时候。
挺忽然的,从前面的集市出来之后状态就一直有些不对的晋锁阳就这么在这不经意抬头间往热闹的集市外头撇了一眼,并十分巧合地注意到了门口一间铺面虽然很小很不起眼,但却挂着不少做工精细的苗银手饰的银匠铺子。
而一眼就无比清晰准确地在那些首饰中看到了一只表面都在闪闪发着光,明显是摆在一堆精致的女人首饰堆里的苗银镯子。
明知道送另一个大男人这种东西肯定很奇怪,但想到那个人手生的尤其漂亮,带上这东西的样子肯定会很好看,心里头却还是莫名一动的白发青年先是表情古怪地站在原地沉默地思索了一下,又在脚步略微别扭紧张不自然地走上前并同铺子里那笑容和蔼温和的银匠的妻子攀谈了几句后,才礼貌地道过谢,并用那老妇人递过来的布帕子包着拿起了那个精致的苗银镯子就皱着眉看了一眼。
“哎,是要买回去送给心上人的嘛……”
“……不是,普通朋友。”
“晓得晓得,现在两个人还是普通朋友,送完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做彼此的心上人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