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看着西面梦貘消失的方向发呆,良久,化身苍狼,到得鸿俊面前,低头嗅了嗅,再昂头朝向远方石堡,发出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的狼嗥!
群狼齐鸣,东方露出鱼肚白,照耀石堡,暗夜过去,白昼到来,室韦醒了。
鸿俊醒来时,发现四周一片混乱,自己位于石堡后的花园中,莫日根坐在身边的一块石头上,修长五指间,漫不经心地玩着鸿俊的飞刀。
鸿俊疲惫道:“发生了什么事?”旋即蓦然想起,最后关头,竟是莫日根背后一掌,打昏了他!
莫日根抬眼一瞥鸿俊,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恭喜你,梦魇已除。”莫日根如是说。
鸿俊皱眉道:“那怪物呢?”
“被我放跑了。”莫日根答道。
“你怎么能就这样把它放走?!”鸿俊回过神来,如果敌人是安禄山派来的,这么一来,它夺走了三种魔气的最后一种,万一交给安禄山,该怎么办?
“我们只有蚀月弓与捆妖绳。”莫日根随口道,“消灭不了魔气。”
“可我能……”
“你不能。”
“我可以……”
“你、不、能。”莫日根认真说道。
鸿俊瞬间沉默了。
莫日根说:“哥哥们不会让你再牺牲自己,去承受任何你不该承受的东西。”
鸿俊实在无法接受莫日根所为,几乎是朝他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莫日根答道。
鸿俊说:“梦貘它带着三千梦魇,回去交给安禄山后,一旦被吞噬,安禄山就会成为天魔!我们一路上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安禄山只要成魔,这天地间……”
“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又如何去保护这天地?”莫日根手指挟着飞刀,捏住刀锋,将刀柄那头往鸿俊一递,又说,“换了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阿泰、永思、琼、陆许、景珑,每一个人,都会和我做一样的决定。若因为我的决定,害死多少人,引发多严重的后果,都朝着我来。”
鸿俊安静地注视着莫日根,泪水近乎夺眶而出,莫日根只是抬头看着他,嘴角微微地勾着。两人正对视时,莫日根的弟弟乞罗儿来了,到得两人身前,突然说了声室韦话。
昨夜梦貘横冲直撞,导致石堡多处垮塌,卫士们正在进行修缮,室韦王昨夜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白天第一件事,自然是将莫日根召去,问个究竟。
“我不去。”莫日根却以汉语答道。
鸿俊:“……”
乞罗儿又说了句话,想必是“那是你爹”之类的话,莫日根却仰头,眼里带着一丝迷茫,说:“他不是我爹,你也不是我弟弟。我不是室韦人,这里不是我的家。”
乞罗儿瞬间被吓了一跳,鸿俊那时是听见女萨满与室韦王对话的,心想他都知道了?
“天地逆旅,我只是石堡中的一名旅人。”莫日根起身,朝乞罗儿说,“回去告诉他,不必担心室韦族归于苍狼,也不必担心我会朝谁报仇,收养我的恩情,我始终铭记……”
乞罗儿不住后退,眼中带着恐惧,却没有多少惊讶,显然在莫日根离开室韦前往南方时,这传言散播已久。
“若为了全族平安。”莫日根说,“便不要再加入安禄山的南征军队。来日若沙场相见,我仍将手下留情,鸿俊,走了。”
鸿俊:“……”
鸿俊随莫日根出来,方知莫日根在石堡花园中的耐心等候,并非想给谁一个交代,而是单纯地等待自己醒来。
他骑在苍狼背上,苍狼缓步离开城门时,忍不住一回头。
霎时石堡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弯弓搭箭,紧张起来。苍狼再不留恋,载着鸿俊,正如来时一般,驰向烈日万丈的远方。
鸿俊一直等候着陆许再进入自己的梦里,朝他们传达这一消息,然而陆许始终没有出现。
“我们必须尽快回去。”鸿俊朝苍狼说,“根哥,你往哪儿去?”
苍狼在平原上飞驰,中午时分,上了一个小山坡,眺望远方。那里是它母亲的故乡,以及那座藏有蚀月弓的孤峰。
“鸿俊,你记得咱们认识的那一天吗?”苍狼忽然说。
“记得。”鸿俊不安地说,“怎么了?”
“最先进入驱魔司的人是我。”苍狼说,“是不是?”
鸿俊“嗯”了声,问:“你们是商量好,先后进来的吗?”
鸿俊之后听李景珑说过,莫日根、裘永思与阿泰其实在进入驱魔司前,早已碰过一次头。
“也不算。”苍狼望向孤峰,出神地说,“我们只是在巷外偶遇了。”
那一天里,莫日根背着箭囊,朝路人打听驱魔司的下落,正巧经过食肆,食肆里,阿泰正与裘永思喝着饭后茶。
“嘿,你看那瘦高个儿。”裘永思说,“莫不是又来一个?”
裘永思的眼力是驱魔司中最厉害的,阿泰刚抵达长安,满手的法宝戒指便被裘永思盯上了。待得见莫日根前来时,这话亦是刻意说出,音量大了不少。莫日根从嘈杂市井中辨认出了食客所言,转头一瞥裘永思。
是时,他便来到两人桌前,坐下。
“啊……”鸿俊想起来了,说,“那天下午,我和赵子龙在书店里看书……”
“天黑以后,你才经过小巷,正从我面前走过去。”苍狼沉声说,“我们仨跟在你后头,见你进了驱魔司里。”
鸿俊惊讶道:“为什么不叫我?”
苍狼道:“我们自己还没搞清楚状况呢。第二天他们让我先进去,试试你深浅……”
鸿俊怒道:“你们心眼儿怎么都这么多?”说着便伸手去揪苍狼的狼耳朵,苍狼也不躲,任他抓着耳朵,稍稍朝下耷了些许,温顺地贴着头。又说:“前来报到的通知,是老萨满留下的遗书,被我爹找到了,我爹再转交给我的。你的报到信是从哪儿来的?”
“青雄交给我的。”鸿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