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皇帝越来越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今吾君惟宦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
下方大骇。
这哪是陈陛下之功?分明是诛帝王之过!
其措辞之厉,堪比讨伐檄文。
陈微尘一行人则是看着他身上气运一步一盛。
“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庄白函仍一步步与皇帝越来越近,白玉简中将薄长白玉片相连的银丝迸裂,片片白玉落在地上,落下台阶,余音不绝。
终于有人从惊疑中回神,反应过来气氛之危险,大喊一声:“保护陛下!”
旁边甲士持枪持盾拥上来,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皇帝也看到庄白函眼中冷凝之意,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额上渗出大颗的汗珠来。
单单一个凡人,是穿不过这样铜墙铁壁的。
然而——陈微尘往那边山头看去。
庄白函身边,还有一个沉书候。
果然听见奏乐声因这突生的变故而停下,笛声冲霄起,气机几乎凝成实状,扇面一样向前方扫开。
“他在朝中安然待了这么多日,原来不是思索如何整顿山河,而是要杀皇帝——帝王死于封禅台,是天要诛之。沉书候前些日子找你来切磋,果然悟了些东西去,能够以笛声释杀意。前有皇帝假借天意来封禅安顿浮动民心,后又有庄白函与沉书候两位儒生出身的不平人联合,假借天意来杀皇帝,实在是……”陈公子话未说完,却见那道本应越过庄白函,扫平甲士的劲气,刚至庄白函身边,便被一道无形的东西挡了去,不得寸进。
那边的沉书候放下笛子,似乎吐了一口血。
“这是?”谢琅疑惑。
却见庄白函仰头长笑一声,毫无畏惧般下了最后三道石阶。
一道,两道,三道。周身气势节节攀升。
头领令下,银甲金枪极有派头的兵士们锵然上前,要制伏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庄白函却仍夷然不惧前行。
他终于不再读那旁人听不懂的古法文书,而是高声道:“我自中原来此,一路所见,哀鸿遍野,尸骨如山。行至国都,又见有人富贵已极,有人病饿身死。遍身绫罗,尽是民膏,义士溅血,竟成笑谈。”
他步步往前,无匹的气势却附在了身上,甲士们还未近他身,便被磅礴气机弹了出去,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庄白函不去看那些兵士如何,只直视皇帝:“古人有言,大凡世物,不平则鸣,奈何陛下塞听,不闻人间疾苦声。”
他一步步走近,皇帝早被骇得发抖,软着腿脚要逃开,却被那气机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平则鸣,书生庄白函,今日便为天下黎民,鸣上一声。”庄白函眉目清朗,口中所吐之言却令众人心中发憷。
“庄白函今日代苍生,请陛下赴死。”
皇帝面色煞白,几乎要跌坐在地:“你,你……”
却见那书生抬手,手中唯余一枚白玉片,极缓、极慢地刺入动弹不得的皇帝胸膛。
这白玉片,纵使再薄,也无法刺入人身。
然而观庄白函方才模样,分明不能再将他当做凡人。
陈微尘望着他,道:“那是浩然气,他将成圣了。”
浩然之思,其为气也,至大至刚。
——佛有成佛,道有成仙,儒有成圣。
今日庄白函三步成圣。
一道青影落在他们身前,沉书候一礼:“方才未认出叶剑主在此。”
叶九琊问他:“你欲何为?”
沉书候温润一笑:“我终究心有挂念,走不了正统仙道。皇朝至腐至朽,多存一日,黎民百姓便多困顿一天。我见到庄兄气运,便知天道亦不能容人间这样败坏下去,庄兄则是天命所归之人,便动了改换乾坤的念头。原只想由我使出仙家法术诛杀皇帝,演一场戏。未曾想庄兄步步走下石阶,对着昔日要三跪九叩的君主,想着中洲涂炭生灵,心念步步坚定,真正悟了我儒门万民为上君主为下的大道,有天地浩然气傍身。他心有天下,在下自愧不如。”
陈微尘抬了抬眼:“你既然要改换乾坤,想必不会只杀一个皇帝这样简单。”
沉书候意态安宁:“这位公子,且静观事变。”
雪白的玉片从皇帝胸膛中抽出,淅淅沥沥落了血,皇帝眼珠凸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胸膛,尽了最后一点气息,颓然倒地。
风愈来愈大。
被浓云遮住的日头随着云的流走渐渐露了出来,天地复又光明。
人群喧哗,你推我搡,一片混乱。
不知是哪位老臣喊了一嗓子:“捉拿逆贼!”
外围的大军此时终于赶到,黑压压一片漫上山来。
庄白函不动。
混乱里,刑秋走过来,大笑:“倒是让我看了一场杀皇帝的好戏。”
又听见老臣跳脚:“这贼子不知使了什么邪法,要谋朝篡位,快找国师!他必有同党,快从外调兵护卫国都,护诸位王爷皇子周全,速拥太子登基以定民心!”
将领模样的男子面有难色:“大人,您也知道,我们手底下哪还有兵可调呢?”
“天峪关!天峪关!”
“这……”将领道:“这万万不可啊!”
“外面那些蛮人、乱党自顾尚且不暇,哪能顾得上我们!不是说天峪关最是易守难攻么?一半的兵留下,怎么也是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