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说不好了。”李星娆转身,闲闲踱步。
“你曾与黑市往来、设计朝廷命官又牵连太子,或许还企图贼喊捉贼借此立功,现在被本宫抢先一步,岂会服气?以裴侯对这案子的掌握程度,真要做手脚,本宫根本防不胜防。”
裴镇:“说来说去,殿下还是不信我。”
“裴镇,”李星娆语气突然一沉,转身看向他:“事事有因果,你质疑别人不信任的时候,自己又做过什么令人相信的事情在前?”
裴镇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星娆走到书案前,拿起裴镇送来的画像,语气一转:“主动去信任另一个并不了解的人,是愚蠢的冒险,但从本宫决定帮皇兄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是冒险。所以,多谢宣安侯相助,这份人情,本宫记下了。”
绕来绕去,结果是她先给他打了个样,示范什么叫做信任。
李星娆坐下,正打算处理这份重要信息,裴镇忽然来到书案前,衣摆一提,在李星娆诧然的目光中,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眼下共有几方兵力,如何分配的?各队指挥是谁?突击地点在何处?”
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李星娆疑惑蹙眉:“你……”
裴镇直接拿过她的羊皮地图扫了眼,然后丢到一边,从身上掏出另一份摊在她的面前。
这是一份手绘的城图,或者说,是一份作战地图,无论绘法还是内容,都比李星娆那份要详尽。
这次,轮到李星娆盯着裴镇不说话。
男人的声线更偏沉冷,语调则平缓:“作战地图不同于一般舆图,一张图就是一场战斗总纲,一旦泄露,就不是冒险,而是毫无悬念的送命。”
“今得殿下启示,臣愿意同殿下冒险一次。希望殿下别让臣的选择,变成毫无悬念的送命。”
确定了裴镇的态度和选择,李星娆心中的惊愕意外慢慢平复下来。
她倏地笑了一声,朝他伸出右手,只留拇指与小指,像在比“六”。
裴镇:?
“手。”公主勒令。
裴镇了然,又觉得好笑:“殿下多大了?”
李星娆:“是幼稚了些,但总归是个仪式。举头三尺有神明,背信弃诺,天打雷劈。”
裴镇抿了抿唇,别开脸,撇嘴轻笑,顿了顿,还是伸手勾住她的小指,拇指盖章。
背信弃诺,天打雷劈。
协议达成,两个认真的人迅速进入状态,开始商议正事。
这头,伍溪终于煎好茶,一刻不敢耽误的送回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连门都没进,手里的茶就被宣安侯接走,门紧接着被合上。
思及公主一路上对宣安侯的态度,伍溪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贸然闯入,一番思索后,直接绕着房间视察了一圈,结果没发现异样。
回到原地后,他又侧首贴耳听里面的声音。
正听着,房门忽然被拉开,裴镇站在门内,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伍溪连忙站定,眼神往里飘。
裴镇手负身后,跨出门槛,低声同他道:“提醒你一下。”
伍溪注意力转回来,对宣安侯的言行倍感不解,然后就听对方冷然道:“你不仅反应慢,而且功夫差,跑来跑去,真的很吵。”
伍溪一张脸顿时爆红。
“还有,”裴镇微微偏头,声音更低:“一刻钟之后再来,若殿下稍候问及,就说我很快回来,静候即可。”
没等伍溪反应过来,裴镇已大步离开。
房门还开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伍溪不放心,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下一刻,伍溪步子一滞,连呼吸都憋住了。
安静的房内,公主散发披衣,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刚刚送进来的清茶被人喝去一盏,静静的摆在书案一角。
伍溪连忙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间,心中备感惊愕——殿下竟然当着宣安侯的面睡着了?
……
李星娆醒来时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起身出门,外面早已入夜。
伍溪守在房门口,听到声音转头:“殿下醒了?”
李星娆努力醒神:“我睡了多久?”
伍溪:“大约一刻钟。”其实还没到。
一刻钟?
李星娆揉了揉脸,感觉这一刻钟的小憩能抵一个时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等等。
“裴镇呢?”
伍溪将裴镇的话转述,李星娆皱了皱眉,满面疑惑的回房。
放在书案一角的清茶还有余温,李星娆给自己倒了一盏,端着茶盏微微出神。
不久之前,她还和裴镇在这里商议行动细则。
虽然对这个男人有诸多疑虑,但李星娆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因他的加入而产生了一些安全感。
那种从战争中存活长大积累的经验,可以很轻易地让人产生依赖和信任,是她有噩梦记忆加持经验,也远远不及的程度。
李星娆要的是最好的结果,而不是一时半刻的威风逞强,于是裴镇从一开始的建议,渐渐变成主导。
最后,他在灯下提笔奋笔疾书,她撑着脑袋旁观,脑中绷紧的弦松懈瞬间,疲惫便趁机涌了上来……
但直接睡过去就很离谱了!
李星娆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小巴掌,痛定思痛的喃喃自语。
“李星娆,你怎么能如此单纯无知?他打仗比吃饭还多,有点实力很正常,换了是你从死人堆爬出来,照样巾帼不让须眉!”
“术业有专攻罢了,至于迷了你的眼睛,连起码的警惕心都没有了吗?”
“神仙都给了你那么残酷的启示,你岂能半点长进都无?”
犹不解气,她又给自己一嘴巴,恶狠狠告诫:“下回不许这样了!”
夜深时,裴镇还没回来,李星娆发出的消息先有了回应。
从绛州到与黑市关联的各州兵马都已埋伏完毕,只等绛州领头,牵一发动全身,各地便会相继发动,将这黑窝彻底掘开。
到这里,一切才算准备的差不多。
不多时,裴镇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
“你去哪儿了,耽误这么久。”李星娆原本还想偷瞄,结果裴镇大大方方将东西放到她面前,解开了包袱。
“这是……你要穿的?”李星娆看着包袱里的护具,心想裴镇要穿的话,尺寸似乎小了些。
裴镇眼神复杂的瞥她一眼,抿唇叹气:“殿下是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李星娆一愣:“给我的?”
裴镇不答反问:“围剿时,殿下能不出面吗?”
“当然不能。”她是主心骨,得坐镇观察以防有变。
裴镇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拿起一片护具:“那就过来戴上。殿下也不希望筹备奔波多日,最后却因为自己拖了后腿坏了大事吧?”
这话一针见血,对自己定位清晰的公主成功听进去了。
“伍溪。”
伍溪会意,上前欲取裴镇手中护具,不想对方转腕一躲,寒凉的眼神无声的扫过来,隐隐含了些质疑的味道。
伍溪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躬身伸手,恭敬道:“侯爷,让卑职来吧。”
裴镇看了眼旁边的李星娆,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敛眸垂眼,抖腕一扔,伍溪顺手接住,走到公主身边:“殿下请。”
这护具是内穿的,得将外衫脱下。
李星娆起身走到屏风后,伍溪将护具抱起跟过去,几步路的功夫,他竟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裴镇盯着屏风上宽衣解带的身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眼睛的画面,沉着脸起身出去。
门重重撞响,伍溪闭着眼,听到声响时微微偏头:“殿下?”
李星娆面不改色,将手臂搭过去:“不用管。”
伍溪不再多言,继续为公主穿戴。
经过九华宫后山上为公主穿戴璎珞一事的尴尬后,伍溪一度担心这种事还会再有,所以私下常常拽着同僚练习如何在不冒犯公主的前提下近身伺候的技法。
这护甲配件穿戴并不难,只要贴上对应的部位系好绳带即可,伍溪闭着眼睛都能高度完成,不该碰的地方一丁点都没碰到。
李星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穿戴完最后一件,忽然轻笑一声。
伍溪怔愣,眼睛想睁又不敢睁,“殿下,是穿错了吗?”
李星娆笑着走出去:“没有,穿的很好,不用紧张。”
伍溪松了口气,睁眼跟出去。
一开门,裴镇像面墙堵在门口,夜色深沉,他周身透出的气场,比夜色还沉冷。
李星娆走到他身边,摸了摸身上的护甲:“东西不错,费心了。”
裴镇侧首看她,语气无端尖酸刻薄:“你可真不像个公主。”
李星娆哼笑,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是吗?敢问侯爷,什么样子才叫公主,什么样子不像公主?”
裴镇动了动唇,腹中更加尖锐刻薄的说辞都已成文,最终没有说出口。
短暂沉默后,李星娆下结论:“看来侯爷也不是很清楚一个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子。”
裴镇:“那殿下清楚吗?”
“当然。”李星娆面向裴镇,下颌微扬,眸光明亮而锋利:“不仅本宫清楚,也希望宣安侯能清楚,无论本宫做什么,都是公主。”
裴镇沉默了好一会儿,犹似讥讽道:“是,臣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