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终于有了反应,只见秦轲微微直起身子,那张脸慢慢地潜入白昼之中,他的眼瞳黢黑,像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但唇边却挂着轻松甚至愉悦的笑意。
这样的秦轲太过陌生,秦晟微微一愣,他的心跳几乎停了半拍,却只是逃避似的安慰自己:没事的,也许是沈南昭康复得好,他本来就高兴。
于是秦晟强压下瞬间脊背发麻的感觉,只沉默地注视着那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秦轲看起来确实心情不错,他难得冲秦晟微微颔首:“知道了。”随即迈开大步往外出。
那是沈南昭病房的方向。
会没事的。秦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一种失控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似乎在他不曾注意的角落,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变。
飞沙走石、天崩地裂,万物死而复生,但在他面前的世界,却格外平静——
恰如一滩死水,腐烂又晦暗。
*
而他的第六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一周后,最乱的街区爆发了一场“帮派”混战。叫喊声、咒骂声、棍棒落在身躯上的闷声此起彼伏。可怜的路灯被拧歪了脑袋,滋滋漏着火花,橱窗的玻璃碴碎了一地,像是铺了一地凌乱的沾血碎钻。
呜呜的警笛扯着嗓子咆哮着赶来,几声警告的枪.响过后,树林的鸟雀惊飞,喧闹像是凉透的开水,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就是在这种混乱的场景下,秦晟与满载战利品的警车擦肩而过,他几乎是一个甩尾停到了人行道旁边。
旁边就是敞开大门的急救车,医护正像是忙碌的工蚁,扛着担架来来回回奔波。
他一把推开了车门,飞速扫视了一遍面前闹剧般的“战场”,喉头不住上下滚动着,硝烟及尘土没入鼻腔,几乎要剥夺他全部呼吸。
终于,秦晟的眼神一凝,等到皱眉确认后,终于虚脱般地舒了口气。
在战场最隐蔽的边缘,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倚墙站着,那人几乎没入黑暗之中,与阴影融为一体,像是墙里封印的恶魔剪影。
秦晟环顾四周,他绕过了翻倒的垃圾桶,皮鞋踩着脏污的垃圾袋,发出簌簌声响。
那人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他见着秦晟杀气腾腾地过来,还有心情笑了一声:“哥,这下他们会管了吧。”
秦晟几乎要疯了,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面前人的衣领,压低声音怒斥道:“你疯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样下去,谁都保不了你!”一阵后怕涌上心头,秦晟飞也似的扫视了周遭,他手心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整片区域依旧闹哄哄的,这场源于青少年躁动荷尔蒙的碰撞械斗,或多或少动了不该动的玩意,见了血,没那么轻易收场。
他不知道秦轲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该死,他这好弟弟是怎么在24小时陪护沈南昭里,还能抽出时间去下黑手!
总之,秦轲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要说他是无辜的,鬼都不信!
秦轲却笑了,他挣开兄长桎梏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哥,你觉得我做了什么呢……教唆还是拱火,有证据吗?”秦晟沉默着注视他,只见青年散漫地靠着墙壁,低头掩着火给自己点了烟,他的眼神在朦胧雾气后显得那么缥缈。
“抢地盘、抢地位、抢姑娘,没经过驯化的畜生,心思都写在脸上。小炮仗聚在一起,就成了炸药堆,往里扔一根火柴,结局只有一个——嘭!”
银白色的打火机在秦轲手里绕了个圈,火焰顺服地划出赤红的光带,他满脸带笑,一把握住了打火机,“叮”地掸回了机盖。
真诚是虚伪最好的掩饰。
只见秦轲非常无辜又诚恳地耸耸肩:“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恰好路过的良好游客而已。要说最大的过错,可能是倒霉?”
秦晟又惊又怒:“你别跟我扯有的没的!”
他话音落下,只见一个担架车碌碌推过,车上穿着骷髅罩衫的寸头男正“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秦晟霎时压低了声音,哪怕那人枯草般的白毛被染成斑驳的红色,他还是凭借记忆,一眼就认出了标志性的鸡冠头——那正是前不久被释放的肇事者之一。
当时这人在家长的陪同下走出了警局,秦晟刚好带着律师在路边等候。不成想,施暴的寸头男见到了受害方,甚至恶劣地咧开了嘴角,他用两根中指提着眼尾,往上一拉,将眼尾拉得狭长,然后吐出舌头做鬼脸……这是一个非常挑衅的表情。
秦晟的怒火腾跃,他紧抿着唇,迈步就要去交涉,却被身边的弟弟一把攥住。
只见秦轲的神态温和,他往那边瞥了一眼,笑道:“哥,不是还没成年吗,不懂事。”
秦晟诧异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怪异的感觉更甚。
这绝不是能从秦轲嘴里听到的话。他皱眉犹豫时,那群人早就坐上车了。
轰隆隆——发动机颤动的声音传来,秦晟应声望去,他错过了自家弟弟眼中的黑沉笑意。
众人目送着车辆扬长而去,大腹便便的警长遥遥站在路边,手一直抚着腰间,他眯着眼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在确保两方没有起冲突后,他推门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