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安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他一扫颓败之气, 容光焕发, 嘴角的笑意都快抑制不住。
只可惜顾荣安还活着，他只能小心隐藏着内心的喜悦，装出一副虚伪的担忧模样。
自幼, 顾谈云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上。父皇喜欢他，朝廷大臣拥护他，母妃竟也对他赞不绝口。
不过是个中了毒的病秧子, 顾谈云能做到的, 他也能做到, 凭什么他顾谈云就能压在他的头上。
顾荣安每每想到这些, 便嫉妒到面目狰狞。
他即是父皇的孩子, 又是前朝太子的孩子，帝王之位生来就该是他的。
顾荣安让探子将顾谈云的惨状描绘详细一点。
顾荣安悠然品了口茶，真是可惜啊，没能让他亲眼看到顾谈云吐血的模样。
有人敲了三下门。
“王爷, 民女可以进来么？”屋外一个雄雌莫辨的声音喊道。
听到门外的声音，顾荣安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没听到声音，屋外的声音又喊了一声, “王爷您歇息了么？”
顾荣安依旧没出声, 倒了杯香醇的茶水，细细地品着。
外面的声音等了一会, 没听到屋里人的回答，正要离开，顾荣安淡然出声：“进来。”
门推开了，外头的日光照进屋内，将昏暗驱除出去。
顾荣安眯了眯眼，略有不适，太明亮了。
背光大步跨入门来的，正是书中的女主——江叶。
她身着利落，眉目间满溢着生气勃勃的江湖气，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与京城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
顾荣安侧眼朝她望去。
江叶上挑的眼看到顾荣安时，笑得眯了起来，“民女就知道王爷肯定没睡。”
她一掀衣摆，动作潇洒地坐在了顾荣安的对面，态度随意率性。
顾荣安眯了眯眼，“本王给你请的教习嬷嬷，看起来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江湖人士，不拘小节。”江叶低头去摘腰间的钱袋子，“民女又不是王爷府中的女眷，那些规矩，民女学不来，也不愿学。”
江叶自小走江湖，为了生活她乞过钱，做过小二，杀过人，有一套自己的看脸色方法。她敢这样说话，自然是能够确定，顾荣安不会因为这些惩罚她。
顾荣安确实不会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他以往见过的女子，往往柔弱不能自持，磕磕碰碰都要哭个半天。江叶这样直爽又聪明的女人，他第一次遇见。心里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故而多了些纵容。
把一只老虎驯服成一只猫，才有趣不是吗？
江叶将解下来的钱袋子推过去，“还王爷一部分酒钱。”
要问江叶为什么会沦落在王府，还要怪她贪嘴。
江叶最爱的就是美酒。
都怪那天的夕阳太美，风太舒服，酒太香。
那个酒实在是太香了，勾得她酒虫都出来了。作为一个无酒不欢的人，她能忍吗？她当即就冲进了客栈里，豪气地冲小二说，来一壶最好的美酒。
那个酒闻起来香，喝起来也香。
但是……它贵啊！
都说京城价贵，里面的人个个有钱，京城的泥巴都是金子洒的。但没人告诉她，京城的酒那么贵，贵到把她卖了她都付不起酒钱。
她以为店家坑她，恰巧喝酒喝醉了，便借着那几分醉意，在店里闹了一场。
酒醒后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
谁知道那个酒还真那么贵！
江叶这样想着，忍不住‘啧’了一声。
以江叶的身手，直接跑路完全没问题。但那酒确实是那个价，店家没坑她，她还把人家店给砸了。都是老百姓，她要是跑了，岂不是丧了良心。
她打算努力接任务赚钱，店家不让她走。
她理解店家，但她实在无法一下子变出钱。
这样想着，江叶再次对顾荣安道了一声谢，“那日多亏了王爷，否则民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顾荣安扫了一眼江叶英气的脸，视线一滑，落在她扣得严实的领口。
江叶义正言辞道：“民女不卖身。”
“就你那几两肉，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本王怎么会眼瞎相中你。”顾荣安不屑地瞧了江叶一眼，高高在上仿佛在看一只可以任意摆布的蝼蚁。
江叶心里有些不舒服，想到顾荣安的身份，她又有些了然，或许身份贵重的官人都是这样。
顾荣安相比其他官人，兴许要好上许多，其他官人不会替她付酒钱。
“王爷您看看，”江叶示意顾荣安打开钱袋，“民女好不容易赚到的钱，还没摸热乎呢，就到了王爷的手里了。”
钱袋子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碎银锭。
“放肆，”他将钱袋收起来，嘴上却斥道：“你入了本王的府邸，做了本王的侍卫，竟还出去赚别家的钱。”
江叶：……
她没忍住说了一句：“民女早就说了，不想当侍卫。就王府每月给的月俸，民女要还清欠债，估计得用一辈子。”
顾荣安看着她，“在本王王府待一辈子不好么？”
这句话让江叶打了个哆嗦，顾荣安一看她的模样脸立刻黑了：“本王府中好吃好喝待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江叶想了想道：“王府什么都好，但不适合民女。”她认真道，“民女自由自在惯了，做不了王府里的金雀儿。”
“是本王不好吗？”
顾荣安眸光温柔。
江叶尴尬地‘额’了一声，顾荣安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荣安明白，江叶这样的女人，不能用强的。
你得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拔掉她的牙，用甘甜的蜜饯做引诱，让她心甘情愿走入笼子，慢慢的沉沦在黑暗中。
这就是乐趣。
他面容忧郁，“你和她一样，都不爱本王。”
江叶一听到这个“她”，八卦之心骤起，双眼顿时放光。她谨记着自己一介草民的身份，试探着问道：“那个她是谁。”
顾荣安倒了杯茶水，一口饮下，比起喝茶更像是在借酒消愁。
江叶的鼻子轻轻翕动，确定那不是酒而是茶。
“幼时，本王救了她，带她入府中。”
江叶“嗯”了一声，做足了一个倾听人的架势。
“本王与她两情相悦，后来陛下召集天下美人，她被甄选入宫。”
江叶有了疑问：“甄选不是自愿推选么？”
顾荣安灌茶的手一顿，“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陛下不待见我，命本王亲自护送美人入京，若是本王送来的的美人不能合他的心意……”他的唇角流露出一丝苦涩，“她硬是要入宫，谁知道她一入宫便被金银势力迷了眼，本王的处境在她入宫之后却是更加艰难了。”
对于顾荣安的话，在没亲眼看到事实之前，江叶只信三分。
她顺着顾荣安的话道：“那女子实在可恶。”
顾荣安一派深情款款，“她是本王喜爱的女子，你莫要这样说她。”他叹了口气，“陛下如今病重，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王爷真是一个长情的人。”
***
御书房，七皇子顾寻洲努力睁大一双困倦的桃花眼，在御书房奋笔疾书批阅奏章。原本顾寻洲只需要批阅一半的奏章，顾谈云生病后，奏章就全归他了。
养心殿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顾谈云躺在软塌上，慢悠悠摇着扇子，软塌旁的方木茶几上，摆放着各种水果、甜食。他看向另一边讨论着什么的三人，剥了颗葡萄送到沈清潋唇前。
沈清潋咬住，囫囵吞枣似的嚼了几口就吞下。
他们正在讨论解开顾谈云身上的毒的办法。
沈清潋很早就定下了解毒的药方，但她对有几味药的剂量颇有疑虑，担心药性太猛，坏了顾谈云的身子。
至于拿宫人试药？沈清潋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这两位老御医给顾谈云把脉的时候，沈清潋脑中电光一闪，她不应该一个人闭门造车，这些老御医毒术比不上她，医术定然比她好，见识比她广阔。
沈清潋将药方拿了出来。
两位御医在看到药方之前，不以为意，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哪怕有些医学天赋，又能有多厉害？他们研究了这么多年，都对这个毒毫无办法，只能压制，无法清除。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能解开这毒，他们是万万不信的。
直到他们看完了药方，两位御医忍不住为这药方的大胆拍案叫绝。
与两位御医交流之后，沈清潋原本有些困惑、不确定的点，竟迎刃而解。
沈清潋这才发现，以往的自己太过自负，若非这两位老御医的帮助，她不可能这么快就确定好那几味药的剂量。果然人不可过于自傲，自傲则自封。
两位老御医同样对沈清潋的医术赞不绝口，心里却还是暗自可惜沈清潋是个女子。
倒不是女子配不上这样的医术，而是世人对女子多偏见。流言蜚语杀人，女子若要行医问诊，要比男子难上千倍万倍。
在三人讨论下，第一个药方子终于新鲜出炉。
药方是药浴，在顾谈云毒发时使用，现在用不着。
两位御医离去的时候，沈清潋尤为依依不舍，回过神来才发现顾谈云的怨气要突破天际了。
沈清潋强憋住笑，她第一次见顾谈云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上布满怨气，“被我们忽视了这么久，不高兴了。”
顾谈云躺在软塌上，微微仰起头，露出流畅清润的侧脸。
沈清潋站在一旁挑了挑眉，杏眸扫过他颤抖的眼睫毛，高挺的鼻子，淡白的唇，竟感到了一种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