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意外听到这两个字的桑公公与庄有梨,却如见了鬼般震惊了好几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
  烈日当头,连怡河的河水也被晒得滚烫。
  河道两岸的施工随之暂停,平原上难得宁静下来。
  几十驾马车自官道的西头驶来,缓缓向仙游宫的方向而去。
  马车上众人虽风尘仆仆,但个个红光满面,完全看不出一丝半点的疲惫。
  见到熟悉的岗哨,使臣当即兴奋道:“到昭都了——”
  不知不觉大半年时间已经过去。
  看到远方熟悉又陌生的宫室,他的心中半是紧张半是期待。
  与使臣同乘一驾马车的克寒人,随之抬眸看向位于半山腰的仙游宫。
  今日天朗气清,自山下向上看去建在高处的宫殿半隐于云端,自是缥缈壮丽至极。
  “……果然壮观!”他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克寒口音,语气词有些夸张,“丘大人怎么不早说大周有如此高楼?”
  使臣笑道:“这不过是我大周的避暑行宫罢了,位于昭都的羽阳宫,要比这壮观不知多少倍。”
  他的语气颇为自豪,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朝官道那头看去。
  克寒人当即睁大了眼睛:“还要更壮观?”
  使臣笑着朝他道:“放心吧次嘉大人,过几日我定会带您去昭都仔细看的。”
  山泉汇入溪流生出阵阵轻响,上山之后气温瞬间低了下来。
  一路的艰辛与劳累在这一瞬荡然无存。
  马车缓缓转弯离开官道向半山而去。
  来自克寒的大臣一边整理礼服,一边迫不及待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
  收到来自大周的茶叶与其他特产之后,克寒随之回了一份大礼。
  除了江玉珣原想的马匹以外,还有许多牛羊与特产于高寒地带的药材被一起送了过来。
  几十驾马车被装得满满当当,就连礼单也长得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止克寒,西域诸国的速度比江玉珣想的还要快。
  来自巧罗国的麦种、菜种甚至于生长于西域的珍禽异兽,也被一道运到了昭都。
  当晚,仙游宫。
  为了欢迎克寒国使臣,流云殿上铺设了一层厚重的地毯。
  乐师于座屏背后一首接一首地演奏着带有浓重克寒国风格的乐曲。
  宴席间摆满了珊瑚、翡翠,还有许多叫得上名与叫不上名的珍奇花卉。
  烟雾自博山炉的缝隙飘出。
  如云从山间流入宫室,一时间竟难分眼前这究竟是实景还是幻境。
  一曲奏罢,随使臣一道来大周的克寒人赤着脚走上大殿,伴随着乐曲跳起了欢庆的舞蹈。
  甚至还跟随着乐曲一道,唱着江玉珣也叫不上名字的歌谣。
  今日并非节庆,故而前来参加宫宴的只有部分官员与此次前往克寒国的使臣。
  伴随着乐舞,身着宫装的侍女为众人斟满烈酒。
  三杯两盏下肚,流云殿内的气氛愈发热烈。
  此番大周也将烈酒送到了克寒国。
  可惜数量有限一人没分多少,这位名叫“次嘉”的克寒使臣只尝了两口便念念不忘。
  到了今日,他终于有机会一口气喝个过瘾。
  “江大人这酒实在是神奇!”原本就带着浓重口音的次嘉喝了几杯后,说起话来更是含糊不清,“头回喝酒那天克寒还在下雪,冻的牛羊都不肯出圈。谁能想一口下去,便把我全身的寒意冲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语气格外夸张,众人随之大声笑了起来。
  一同参加宴席的庄岳不由好奇道:“仔细算来我大周使臣到达克寒的时候已是春末,那时克寒还有这么冷吗?”
  适应了这种天气的次嘉不知该如何解释。
  此番带队出使克寒的年轻使臣丘恩光则在此刻回答道:“庄大人有所不知,克寒高山环抱,哪怕到了夏天,仰头仍能看到连绵不绝的雪山。”
  讲到这里,他的眼睛不由微眯起来:“其余三个季节别说是下雪了,就连湖水都冻结七尺,完全可以走马通车。”
  丘恩光喝得也有些多,说起话来也变得随意、自在许多。
  但席上众人却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话,幻想起了那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江玉珣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手中杯盏,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丘恩光的话上。
  庄岳不由轻声道:“……原来如此。”
  哪怕已经回到昭都,丘恩光闭上眼仍能感受到那渗骨的寒风。
  他喝了一口烈酒轻声道:“太阳一照,厚冰随之发出莹莹蓝光。狂风卷着沙砾似的的雪从湖面上扫过,远远望去就像云雾坠在了地上。走着走着竟有些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又是湖。”
  丘恩光原本也是一名郎官,自幼养尊处优从未去过极寒之地。
  当初被选中率人出访克寒时,他还有些不情愿。
  但如今,克寒的风光却似烙印在他心中一般久久不散。
  听到这里,就连庄岳也忍不住心向往之。
  喝上头的使臣次嘉则转身向应长川回了一个礼,并半开玩笑地说:“茶自然是好东西,但酒也半点也不差。未来陛下定不能再吝啬了。”
  他此番随丘恩光一道来大周,就是为了详细商讨两地商贸细节。
  哪怕是在宴席上也不忘提起这件事。
  五重席上,身着玄衣的天子笑着放下手中金盏。
  应长川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在这个时候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陛下这是何意?
  周围大臣心中不由疑惑起来。
  而江玉珣更是如芒在背。
  ……应长川这个时候看我做什么?
  他默默地向旁边挪了挪,谁知应长川却直接在这个时候推脱道:“此事次嘉大人应当与江尚书共议,不必同孤商量。”
  他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着还不忘朝江玉珣点了点头。
  不熟悉大周朝堂的次嘉并没有起疑,他当即隔空朝江玉珣敬了一杯酒,同时极为热情地说:“那就拜托江大人了!”
  江玉珣:“……啊?”
  应长川不是向来说一不二的吗,怎么突然间这么大的事抛到了我的头上。
  他虽然无比懵逼,但是既已被天子点名,便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江玉珣转身偷瞄了应长川一眼,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终于硬着头皮朝使臣道:“次嘉大人实在是客气了。”
  说完终于趁着众人换话题的间隙偷偷朝应长川看去。
  ……应长川难不成是喝醉了?
  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反常。
  烛光映亮了烟灰色的眼瞳。
  应长川的目光清明,哪有一点喝醉酒的样子?
  -
  克寒使臣次嘉能说会道。
  他一边喝酒一边向大周官员们介绍着克寒的风土人情。
  同时不忘声情并茂地夸奖来自大周的茶、酒。
  今日天子心情颇好,宴席上的气氛也愈发热烈。
  坐在庄岳旁观的官员忍不住低声道:“陛下果然重视江大人,就连通商如此大的事,都放手给江大人去办!”说到兴头上的他又忍不住夸了江玉珣两句,“江大人可真是年少有为、天赋出众。”
  庄岳抚须笑了起来:“哪里哪里!阿珣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罢了,谈不上什么天赋。”
  他虽这么说,但嘴巴早已笑得合不拢了。
  相识多年的同僚也忍不住在这时拍了拍庄岳的肩膀,并打趣道:“庄大人就在心里偷笑吧。”
  语毕,周围几名官员便一起笑了起来。
  如今烈酒虽已不像去年那般珍奇,但到底还是稀罕之物。
  庄岳与宴席上众人一道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他一边与同僚们客气,一边忍不住偷偷看向最上席。
  ——身着夏季礼服的江玉珣正坐于天子身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对方说着话。
  也不知道天子说了什么,江玉珣忽然如赌气般转过了身,不再去看身旁的人。
  看到这里,喝得醉醺醺的庄岳不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奇怪。
  “尚书令”一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他自有资格上殿参加宴席,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坐得那么靠前。
  夜风吹着博山炉的烟气蔓延至庄岳的鼻尖,呛得他重重地咳了几声。
  而这一咳终于把庄岳因醉酒而变得昏沉的脑袋咳清醒了几分。
  今日的筵席无比重要,由少府费晋原一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