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已经全部切断,爆炸声也于此刻消失。
  “啊?”江玉珣心中虽疑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手松开一点,下意识看向掌心。
  方才他太过用力,此时手心上的皮肉都被指甲戳烂,正向外汩汩地冒着血。
  江玉珣被自己手上的鲜血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疼。
  “嘶……”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
  细白的皮肤上沾满了鲜血。
  好似被寒风打落坠在雪地里的红梅。
  戎马半生的天子明明见惯伤与血。
  却在这一刻生出了陌生的担忧。
  应长川蹙眉从袖中取出丝帕,一点点掰开江玉珣的手指,耐心地替他擦拭起了掌心。
  柔软的丝绢仔细避开伤处,滑过掌心带走了刺眼的鲜红。
  天子的动作从未如此小心。
  烟尘还没有散去,平原上的巨龙仍在呼啸。
  春皓山上众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山下的奇景,只有江玉珣和应长川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第70章
  初秋的春皓山空气中有着冷冷的水汽。
  它沾湿了红叶,裹着灰雾自天边坠下。
  秋风过耳,刹那间叠翠流金。
  怡河一点一点静了下来。
  轰响渐渐变小,不断震颤的大地重归平静。
  应长川用另一张丝帕包起江玉珣的伤口,轻声提醒他道:“切莫沾水,回仙游宫后再寻太医,路上不要再乱碰伤处。”
  米白色的丝绢上晕出了些许血色。
  应长川的手指顿了一下,包扎的动作变得愈发轻。
  江玉珣手指一颤,并认真点头:“是,陛下。”
  紧接着又听应长川的话,乖乖将右手也手交了出去。
  江玉珣凌晨便来到了春皓山。
  他身上的华服虽好看却一点也不保暖,手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冻得泛红。
  直到此刻,不但手心上的伤口被仔细包扎,就连皮肤也一点点地被暖回了温。
  又一阵钟鸣于耳畔响起,心脏也在同时用力泵出血液……江玉珣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血管也跟着轻轻地跳了起来。
  他下意识抬眸,想看看应长川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受伤的异样。
  不料下一刻,两人的目光竟在半空中相撞。
  江玉珣在那双烟灰色的眸底看到了自己。
  晴蓝色的衣衫,映亮了天子的眼眸。
  他忍不住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正如一片落叶坠入水中,晃乱了冷泉。
  ……
  “成功了!”此项工程的总设计师尹松泉瞬间大喜过望,“谢天谢地,真的成了!”
  熬了几个通宵的他眼眶发乌,原本看着斯斯文文的人也如疯了一般狂喜起来。
  尹松泉不但自己从席上跳了起来,甚至还激动地四处寻起了江玉珣。
  “江大人,江大人呢?!”
  尹松泉的声音穿透钟鸣,刺到了江玉珣的耳边。
  他慌忙坐直了身,将已经包扎好的手从应长川的掌心抽了出来。
  “……咳咳,”江玉珣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朝着尹松泉挥了挥手,“尹先生,我在这里——”
  他开口方才发现,自己的语调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沙哑。
  尹松泉眼前一亮:“好好!江大人在就好!”
  江玉珣以为尹松泉找自己有事。
  没想对方只是远远地朝他行了一个大礼,便继续一脸亢奋地去找别人庆贺了。
  整座观礼台上都乱成了一锅粥。
  文武百官甚至忘记了天子还在此处。
  众人欣喜高呼,只剩被晾在原地的江玉珣还一脸疑惑。
  见此情形,应长川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
  此刻整座山上的人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话呼声在瞬间压过了怡河的浪声,像刀一样劈向了聆天台的人。
  方才激动站立起来的巫觋,终于重重地趺坐回来。
  而商忧则紧握着茶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了白。
  轻透的瓷杯在商忧的指间勒出一道刺眼的痕迹,他只需再用一点力,便能捏碎手中的杯盏……
  “完蛋了……”巫觋呆呆地看着怡河,“一切全完了。”
  他既担心目睹今日奇景后,百姓是否会和从前一样对自己深信不疑。
  更惶恐为何朝廷能够引雷炸堤,这……这明明只有玄天能够做到啊!
  怡河上的烟雾已经散去,平原上有无数百姓正离家朝着河道边而去,似是要近距离再睹奇景。
  商忧慢慢睁开了眼睛,朝另一名巫觋道:“扶他起来。”
  还在愣神的巫觋没有任何反应,商忧忽然压低了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起来——”
  此刻他如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般狼狈。
  怒火甚至差点冲破胸膛,压过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商忧猛地攥紧掌心。
  白瓷制成的杯盏终于在这一瞬被他捏得粉碎。
  “是,是……司卜大人。”回过神来的巫觋赶忙弯腰,颤抖着手将同伴扶了起来。
  秋风吹向春皓山,似乎在这一刻吹醒了巫觋半生一场大梦。
  他的背后生出了一阵寒意。
  ……
  “喝酒!”
  “如此烈酒,你们不想尝尝吗?”
  “端碗!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
  春皓山的山脚下,官兵抱着一口巨大的酒坛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着便用刀挑开了酒坛上的封泥,让香味传遍四野。
  修建河道的工匠们瞬间聚集过来,并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这,这酒是给我们的?”
  “不要钱吗?”
  “大人,这酒是从哪里来的?”
  这群曾是流民且来自天南海北的百姓虽已学会官话,但仍操着五花八门的口音。
  官兵笑了起来,他拿起木瓢替身边还在发呆的人盛满烈酒。
  接着才抬起头说:“这还能有假?整整五坛酒全部都是你们的,旁人可一点都没有。”
  “至于是从哪里来的……”官兵一边将酒递给身边的工匠,一边仰头朝着春皓山上看了一眼,“自然是陛下与江大人赏的。”
  说话间,另有官兵组织工匠们排起了长队。
  春皓山脚下灰尘刚刚散尽,见工匠们手上还有些脏污,士兵便在分倒烈酒之前,先用井水一一为他们净手。
  透明的酒液装满了粗瓷大碗。
  新蒸出还没有来得及陈酿的烈酒正是冲鼻的时候。
  但在场无一人在意这一点,他们恨不得手中的酒越烈越好!
  “敬陛下——”
  “敬江大人!”
  春皓山下无数工匠仰头朝着高处敬酒。
  其声巨大,直直地传到了观景台上。
  -
  桑公公笑着躬身,将酒端上桌案。
  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江玉珣开口道:“……是陛下说不要打折的,未来可千万不要赖账啊。”
  江玉珣本打算在切堤之后自掏腰包请工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