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疏远后,许谨微便多是远观她们嬉闹。
  偶尔用自备的纸笔作画,画成成品后并不展示给任何人看?。
  “我偷看?过她画到一半的画,用色很?美。最后看?到画作,却是在燕兰才子们拿出各自作品品鉴时,她的画加上了?她兄长的名?字和印鉴。”
  虽然同许谨微的关系不够亲近,但燕俞并不喜欢看?到自己伴读的作品被他人篡夺了?去。
  因此她帮许谨微出头说话,试图证明画作出自许谨微之手。
  然而结果并不如她想?象得好,她没?能成功伸张正?义。
  燕俞的食指指节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皱眉轻声道:“那次是我第一回真切感受到在燕兰,女子有多被看?不起。”
  她的证明毫无作用,她的父皇蔑笑?说大气磅礴的用色和笔触都不可能出自女子之手,若她看?许谨微画过类似画作,也必然是许谨微抄袭兄长。
  燕俞多说了?几句,一贯对?她还算宠爱的父皇便觉众目睽睽下被她冒犯了?威严。
  厉声斥了?她离开,还念叨她年岁大了?便不如幼时听话懂事,该好好学规矩,以免出嫁到世家?闹笑?话。
  “出嫁后我才明白,许家?利用谨微的价值,我的父兄也会利用透我的价值,我女儿的价值。”
  燕俞自愧道:“那时谨微已被送往大衍,我每每想?起她的话,才发觉她比我清醒得多。”
  第56章
  随着燕俞讲述过往相关自己母妃的一切, 李桐枝渐渐放下?了对她的心?防。
  身子稍稍前倾向她,潋滟眸光的双目流露出亲近。
  李昭华算是现场见识了皇妹的信任是如何轻易交付出去的。
  情不自禁暗叹在自己认识的诸多人中,最好哄骗的定属这个年幼的妹妹。
  也就是她爱羞, 通常就窝在自己额宫室中, 不与陌生人?接触, 又早早招了贺凤影那恶兽般的守护者在身边, 否则怕是都不知受了多少次骗了。
  虽然有自己在场,燕俞多半不敢胡说八道、编造事实, 但说实话并不意?味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真?情实意?。
  燕俞能被她选定作?为燕兰未来女郡王, 是因对方已是个合格的政客,而不是她自己口?中那个年少时被人?瞒骗、无知无措的小公主。
  或许成功脱离燕兰环境、在大?衍立足的许才人?,的确在一段时间中成为燕俞的心?灵支柱, 足以令她一遍遍在记忆中美化幼时伴读的形象。
  可对方若是当真?在意?许才人?,凭多年积攒的实力, 不会连一封信都无法寄往大?衍。
  也不会明知侄儿大?王子心?怀鬼胎往大?衍求娶公主和亲却不制止,而是利用使团队伍成功与自己搭上线。
  现在表现出的亲善,多半是刻意?而为。
  李昭华认可她的手段, 相对的, 不会眼睁睁看她把手段加用在不通政治的皇妹身上, 把皇妹带着搅进深浅不明的燕兰内政里。
  轻咳了两声, 李昭华拢住李桐枝的肩,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淡淡同燕俞表态道:“你既然识得我皇妹母妃的画, 不如就帮着把能收集的画作?搜罗起来吧, 之后?我照价支付银钱。”
  复杂的人?情纠葛,因她最后?一句话, 重新转变成最单纯的利益交换。
  亏欠人?情难还,能用银钱解决的永远是最简单的。
  燕俞因她突然打断诉情颇感意?外, 腹中准备好的说辞无法言出,沉默了一会儿。
  她本来以为李昭华领着李桐枝与自己会面,就是为了让李桐枝这同时具备两国血脉的公主作?为沟通的桥梁,减少燕兰内附大?衍的矛盾。
  这是个好办法,燕俞也愿意?亲近天?真?烂漫的故人?之女。
  可惜李昭华现在给?出的态度,否定了她的猜测。
  即便她觉得可惜也无用,主动?权自始至终掌握在李昭华手中。
  她需要依靠大?衍的支持才能在未来控制和改变燕兰,为避免同盟关系恶化,还是没有表示反对。
  燕俞轻轻颔首,收起被回忆勾起的漫散心?绪,退回自己应处的同盟兼下?属位置,重拿捏起较生疏的口?气,承诺道:“好,我会去办。”
  平复情绪,燕俞大?概领悟到李昭华点明贺凤影的驸马身份,是要自己提高对贺凤影的重视程度。
  于是又转脸向李桐枝道:“我会令我的人?好好配合你的驸马行动?,就算刺杀失败,也能保住他平安从王宫撤离。”
  李桐枝没能从她们这寥寥几句对话中听出态度转变的蹊跷来。
  她的小脑袋顺从地贴在皇姐的手臂,只听出表面那层是燕俞愿意?帮忙找回母妃从前的画作?,还愿意?看顾贺凤影的安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欢喜地道了谢。
  枭羽卫此时叩门来报,说准备工作?完成了,室内三人?的闲聊便到此为止。
  李昭华放开拥着皇妹的手,请燕俞先去院子中等待。
  然后?她一边有条不紊地将弹丸装配进火铳,一边听皇妹用清越的嗓音快活念着母妃的故人?是个多好的人?。
  “什么?都无需做,向你许诺几句话就能是好人?了?”
  李昭华听得忍俊不禁,用指腹点在小姑娘白嫩的额心?,轻嗔道:“当真?是个笨蛋,怪不得会被几个诡异的梦蒙骗,怕是有点心?机的都能哄了你上当。”
  李桐枝懵然捂着自己被点出红印的前额,缓缓眨眼,不太确定地问:“她是骗我的坏人?吗?”
  “有我在,骗你不至于——她也说不上是坏人?,但没你念叨得那么?好。”
  人?的性情大?多数时候都在好坏之间摇摆不定,如同黑与白之间存在过渡的灰色地带一般。
  只是这种说法把李桐枝弄糊涂了。
  她思索了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蹭坐到皇姐身边,乖巧地点头承认自己的笨:“我不如皇姐和凤影有主意?,我都听你们的。”
  尽量不去质疑聪明人?的决定就是她最聪明的做法。
  比如皇姐设计的刺杀计划,她虽然仍然无法认同剥夺人?的性命,但皇姐既然说这能阻止战事,让燕兰内附,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不该去否定皇姐的计划。
  又比如她之前没有深想的枭羽卫残忍手段,如果执行者是贺凤影,她会收拾起自己对受刑人?多余的怜悯,因为她相信贺凤影不会残害无辜。
  “行,愿意?乖乖听话,笨笨的也没关系。”李昭华装配好特制的火铳,戴上有一定防护和隔热功能的皮手套:“走吧,带你瞧瞧威力。”
  院内,枭羽卫不仅给?摆设好的木人?套上了燕兰军中使用的藤甲,还另外在内部加了层金属内甲。
  李桐枝认识的赵彦则在院落外用手摇着一个爆米花用的黑色机器。
  望见她们出来,他加快了手上动?作?,向李昭华点头示意?都准备好了。
  “声音有些炸,桐枝退到后?面把耳朵捂上吧。”李昭华叮嘱了她一声。
  小姑娘依言走到房柱旁,捂住双耳。
  伴随两声重合的巨响,火铳和爆米花机都冒出白烟,熟米的甜香漫开,院内正中木人?身穿的甲胄破开了一个比弹丸直径更?大?些的洞。
  李桐枝还是被吓了一跳,取了赵彦捧来让她尝尝的爆米花,咀嚼出丝丝甜味,急促的心?跳渐渐恢复如常。
  李昭华则把手中热度未褪的火铳放到一旁,领着燕俞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成果。
  实木木人?的坚硬程度比人?体更?甚,经?两层甲胄缓冲,竟然扛住了铁质弹丸在火药作?用下?的冲击力。
  木人?没有被完全穿透,弹丸深深内陷在破开的口?子里。
  但这已经?足够惊人?了。
  代入到面对火铳的是人?,无论被弹丸打中哪里,约莫都会瞬间失去战斗力,落入濒死的地步。
  对比同样是远程武器的箭矢除非命中防护不足的面门或咽喉才能杀人?,火铳的优势无需用言语来形容。
  “一柄火铳可以六连发,然后?填弹下?一轮。就是火铳过热有炸膛的风险,我不希望损失下?属,一般只允他们射六发一轮。”
  李昭华不吝讲述实情,向瞠目结舌的燕俞说:“现在你相信了吧,我带来的十几人?瞬间便能杀伤百人?,剩下?被吓破胆的卫兵,我的亲卫用腰刀就能解决。”
  第57章
  身在燕兰王宫的贺凤影其实无需多少协助。
  他一开始吩咐枭羽卫们搜罗消息, 也只是?为了确定自己需要杀死的燕兰二王子长相?,然后寻一个简单的办法进入王宫。
  至于如何完成刺杀计划,如何在成功后全身而退, 他次日被宫人领着在王宫中转了一圈, 就规划好了全部。
  贺凤影记挂着李桐枝, 虽然心知有长公主照看她, 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但他们到底身处异乡, 心?无?归处, 他不准备与她分离太久。
  况且他擅长杀人,并不擅长一直长时间的伪装。
  当下以普通宫人聋哑亲眷的身份进入王宫,即便刻意用烟灰掩盖了过太招眼的面容, 养成习惯了的站姿、坐姿之类的动作也还是?会?显出他的不凡和贵气。
  一不留心?,就有泄露秘密的可能。
  越是?拖延, 越容易出变故。
  因此当燕俞的下属用蹩脚的大衍话叮嘱他在王宫低调生?活的各项繁琐事项时,贺凤影没记,而是?打断问道:“二王子现在就在王宫是?吗?”
  宫人并非二王子近侍, 不能知二王子实时动向, 谨慎地回答说:“近日未听说王室有什么需要外出的大型活动, 二王子的私人行?程我说不准。”
  贺凤影颔首, 把私自携入王宫的匕首系好在腰间,套上外褂便要自行?去看。
  宫人惊了一惊, 连忙拦住问他要往哪里闲逛。
  “去二王子的住处, 他在就杀了他,他不在就等他回来?再杀了他。”考虑到对方也算帮助自己进了宫, 贺凤影耐着性子冷淡作答。
  “不行?,怎么可以这么突然!”宫人准备等待燕俞下令再行?动, 未料到贺凤影并不是?听令行?事的。
  他习惯了当发号施令的上位者,不免因这刺耳的否定声皱起眉,微微低眸看去。
  幽深墨瞳中如冰锥般的杀意刺入宫人双眼,把宫人试图劝阻的话尽数瓦解,瞬间哑了声,身体僵在原地。
  贺凤影收回目光,念及长公主与燕俞的同盟关系,嘱咐了一句让他现在寻借口离宫,以免二王子死后查到自己,连带帮自己进宫的这个下属一起被?清算。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回过神的宫人才想起自己忘记告诉他,燕俞的女儿现在正被?二王子软禁在住处,连忙拔腿追出。
  可惜贺凤影已不见踪影。
  怕引来?其他人注意,宫人不敢在宫中胡乱寻找,只得一边心?中默默祈祷贺凤影的胡来?不要害了自家主子的女儿,一边依照贺凤影的叮嘱,收拾起自己的物什准备出宫。
  至少提前去通知燕俞一声,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也能有个弥补的余地。
  贺凤影没花费多长时间就寻到二王子的住处,在墙边一跃,身形隐藏在他一早就看好了的树冠中。
  二王子自从大王子的死讯传回,认定自己是?唯一继承人,就毫无?顾忌地与夷昌人来?往频繁。
  为他看守住处的,除去燕兰王宫本身配备的侍卫,还有四个体态壮硕、身穿一身皮草,佩戴骨制饰品的夷昌男人。
  他们随便倚靠着柱子站立,怀中抱着做工粗糙却杀伤力惊人的重斧,用纸卷了不知名的草叶末,点燃叼在嘴里,不时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略微发黄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