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遥也不客气,分毫不让。
就在二人僵持时,谢陵发出一声轻笑,他拍拍谢遥的肩让他放松,目光扫向吊梢眼,冰冷道:“我带来的人,凭你也敢动?”
第八十六章
谢陵,皇城内唯一一个没有自立门户,又能依附各方势力的皇子。
卫家的人可以不把谢遥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把谢陵放在眼里。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卫中德遇上他,气势上就先矮了三分,没有咄咄逼人的强势,谄媚道:“给十七殿下请安,还请十七殿下不要为难我们。”
“什么叫为难你们?你说的好像是我在蛮不讲理。等回了宫拜见过父皇,我倒要找三哥评评理。这块地到底是你们卫家说了算,还是我们谢家说了算?”
谢陵往前一步和谢遥并肩而立,把陆行渊牢牢地护在身后。过去他没有那个实力,只能给陆行渊添麻烦,现在他有这个能力,断然不会让旁人动陆行渊一根汗毛。
保护和被保护的角色忽然颠倒过来,那种陌生的感觉让陆行渊感到新奇,他凝视着谢陵的背影,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经历了世俗的磨砺,早已学会独挡一面。
谢陵毫不客气地搬出谢廉,拿卫家和谢家做对比。
这话说的重,卫中德哪里敢这样想?连忙道:“十七殿下哪里的话?君是君臣是臣,我们卫家不敢逾矩。只是我们小公子还在床榻上躺着,还请十七殿下怜我们家主一片爱子之心。”
谢陵眯了眯眼:“既然你们小公子已经被送回来了,就该知道当日我也在场,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皆是卫英挑事在先。御兽宗见他吃了教训就没有额外惩戒,你们卫家帮亲不帮理也得有个限度!”
谢陵动怒,让卫家好生思量,不再和他们多做纠缠,拽了拽谢遥的袖子,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卫中德咬咬牙,没敢阻拦。
经过卫家这一闹,谢遥不敢让陆行渊先回去,他在这卫家都敢不给面子,更别说他不在。万一他和谢陵前脚刚走,后脚卫家就去王府,纵然时候能告到谢道义面前,也不可挽回损失。
不得以谢遥只得把陆行渊带进皇宫,暂时安顿在谢陵的宫里。
皇朝的宫墙之内,风格多变,有温婉简约,也有粗犷豪放。
谢陵还是住在老地方,一座半荒废的院子,里面野蛮生长着成片的竹林,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落满枯叶,小桥流水,庭院深深。
以谢陵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个院子已经配不上他了。谢道义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宫殿,但是他喜欢这里,不愿意离开。
谢道义让着他,没有强求,派人前来修葺,想要他住的舒服点。但这也遭到了他的反对,他不许任何人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说了,院子过去是什么样,现在就得是什么样。
这座院子充满了萧瑟,比不得那些富丽堂皇的地方,谢陵喜欢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有陆行渊的气息。
他现在还年轻,修为不高,不可能完全不理睬谢道义。宫里的其他地方对他而言,都充斥着不好的回忆,只有这里是一方净土。他每每回到这里,关上院门,就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不用再和那群人虚以委蛇。
之前谢道义和各方势力都想往他的院子塞人,他懒得搪塞,干脆一个人都不要。院子里只有他,也只能有他,除了他,谁也不能进来。
外人知道他的脾气,有事相谈也是请他到别的地方,而不是上门拜会。
谢遥调侃陆行渊是谢陵回来后,除谢陵外,第一个踏足这里的人,可见谢陵嘴上不理睬,心里还是愿意。
“七哥要是能找到别的安全之地,我可以不让出我的院子。”谢陵打断了谢遥的话,把陆行渊推进院子。
他这一解释,倒像是看在谢遥的面子上。
谢遥心花怒放,道:“十七弟的好意哥心领了,回头哥让人把你上次在奇玩阁看中的那几样东西给你送来。你别和我推辞,你这一路帮我良多,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奇玩阁是大陆上十分有名的商会,分明暗两市,他们号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谢陵上次是受旁人相邀,随便逛逛,看没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谢遥想送。
如果谢陵接了,他们的关系起码会进一大步。
陆行渊还在这里,谢陵没有明确表态,叮嘱陆行渊不要乱闯就和谢遥离开了。
陆行渊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察觉到几股远去的神识。这个院子不是铜墙铁壁,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阵法,赤|裸裸地暴露在外界的视线下,并没有那么安全。
陆行渊思索片刻,从储物空间里拿出几块特殊的石头,分别放入宫殿的几个角落。随后院中闪过一层微光,上空浮现薄薄的一层膜。
陆行渊做完这些还没停,他不断地施法朝着这层薄膜注入法决,直到薄膜不断凝实,形成一道透明的结界消散在空中,他才收势调息,一头钻进谢陵的房间。
院子维持着原本的样子,仿佛陆行渊和谢陵的离开是刚才的事。但实际对于陆行渊而言,已经隔着两世,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坐在谢陵常坐的地方,抚摸他手指滑过的花窗和桌椅,摆弄他惯用的茶具,仿佛拾起曾经的那些岁月。不管他做什么,谢陵都会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陪着。
谢陵长着一张乖巧的脸,笑起来眼睛像是淬着星光,漂亮极了。
他从来不嫌弃陆行渊沉闷冷淡,因为在他眼里,陆行渊和别人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和他说的多。
他一直是最特别的一个。
陆行渊不自觉地深陷其中,回忆是沾了糖的刀,有笑有泪。他离别此地太久,前路太长,回头看时,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云棠失踪后,外界众说纷纭。谢道义一反常态的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默默地搬到云棠以前住的宫殿。
只因为云棠喜欢,这里栽满了海棠,这个季节海棠花谢,理应是硕果累累,一片金灿灿的丰收之色。
偏偏谢道义用术法维持了花期,放眼看去,粉白透红,繁花似锦,煞是好看。
不过这样的美景谢陵和谢遥没有半分欣赏的意思,他们二人远游归来,恭敬地给谢道义请安。
谢道义坐在云棠常坐的廊椅上,拿着鱼饵喂食那些没了主人的灵鱼。
两年前,天衍宗审判陆行渊时,谢道义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玉树临风,君子端方,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郎君好颜色。
两年过去了,谢道义竟然长了年岁,他的模样比之以往多了一分凌厉,双鬓染了雪色。传言他是受了伤才压制不住岁月在身上留下的痕迹,浮现老态。但这个传言没有流传多久,就被他相思难解的情深盖过去。
此刻在外人的眼里,他如此憔悴是因为失了挚爱。
凉亭周围隐匿着无数道强悍的气息,明面上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谢陵和谢遥请安多时,谢道义才像刚发现一样叫他们起身,他不露声色,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谢遥想着自己最近的表现,他知道每一件事都逃不过谢道义的眼睛,谢道义故意晾着他们,难道是对最近的事不满?
谢遥在心里嘀咕,他对谢道义有着两分畏惧。
相比之下,谢陵完全不在乎,他打了招呼,见谢道义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便道:“父皇好雅兴,我和七哥就不叨扰了,我们先行告退。”
谢道义撒鱼饵的动作一僵,谢遥也诧异地看向谢陵。
“刚见了我这当爹的一面,话都没说两句,你就急着走?你是金屋藏娇还是要谈相好,怕我误你好事?”谢道义收回了手上的一把鱼饵,扔回碗里,把碗往护栏上一放,面有愠色,不满地看向谢陵。
谢遥连忙道:“父皇,十七弟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怕……”
搅了你的雅兴。
谢遥的话还没说完,谢陵就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看父皇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多说两句少说两句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又不介意。”
谢陵一遇上谢道义,就像是吃了丹火,本来挺乖巧一孩子,脾气蹭蹭蹭地往上涨,什么话扎心窝子就说什么话。
谢遥替他捏了把汗,低眉垂眼,不敢去看谢道义的脸色。
谢陵倒是不怕,头微扬,直视谢道义的目光,面无惧色,一双眼睛透着不服输的倔性。
“我这些年是对你疏于照顾,那些欠缺的日子我会补给你。”谢道义深吸口气,不想把有所缓和的关系闹僵。谢陵说话不好听就不好听吧,总比他一句话都不说,只看着人冷笑好。
“父皇言重了,我前面还有那么多哥哥,他们都没说欠缺,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能说那种话?”谢陵没给谢道义好脸色,他虽然长的乖巧,但不笑的时候,那股压下去的狠厉又隐隐浮上来。
他嘴上是恭敬,却每一个字都暗讽谢道义曾经独宠谢迟,对其余的孩子不管不顾。现在云棠走了,他的心思不再全部凝聚在谢迟身上,终于想起来其他儿子的好了。
谢遥听得一震,心头多了点苦涩。这些话,他们心里有数却也说不得,因为他们还需要谢道义手里的权势。
谢陵孤身一人,倒是无所畏惧。
修道之人对亲情并没有那么在乎,谢道义那么多孩子,除了一对双子外,其他人都是不同的母亲,孩子对他而言,只是维持权势的血缘纽带。
他现在培养谢陵,看中的也不过是谢陵背后的妖族。纵然他和妖王关系不好,但他背后还藏着一个琅煌,琅煌的重量远非一个区区的狼王可以比较。
第八十七章
谢陵如今展现的天赋让谢道义容忍了他的无礼,他压下心头的怒意,不在纠结谢陵的礼貌问题。
“我听说你们在御兽宗和卫家有点矛盾?”谢道义从廊椅上起身,坐到凉亭的石凳上,拉近了和两个儿子的距离。
卫英的事从发生到现在,不过才几日的光景,谢道义一句听说,可见他对谢遥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只是他睁只眼闭只眼,懒得过问罢了。
谢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的小动作在谢道义的眼下无所遁形,他们的父皇掌控这个皇朝数百年,又岂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庸人。
只是谢遥一时想不明白谢道义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的是他们和卫家的矛盾,而不是卫家和他带回来的人有矛盾,难道谢道义已经默认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谢遥正斟酌要怎么回答,才能让谢道义满意,谢陵已经不客气道:“卫家的手可真长,我们才回家,他们都已经在父皇面前告状了。”
卫家没有告状,这种事也不值得他们跑来找谢道义告状。谢道义知道,是因为他身边有着众多耳目。但他身为一国之君,监视自己儿子的话不好听,只能默认是卫家说了什么。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你三哥大喜的日子,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们各退一步。”谢道义目光狠厉,道:“天下有识之士众多,何必为了一个刺头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谢遥心底一沉,谢道义的意思是要他放弃陆行渊,把陆行渊交给卫家人处置。这事明明是卫英跋扈,目中无人,最后受损的却是他们。
谢道义嘴上说是为了兄弟间的和气,可实际却是赤|裸裸的不公,他如此直白的偏向谢廉,把谢遥选来的帮手弃之不顾。
明明都是他的儿子,他偏心的也太明显了。谢遥本来对他的父爱就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谢陵皱了皱眉,早已看清谢道义那颗无情道心的他,对这样的话毫不意外。
“有些时候我真羡慕三哥,他是皇子,卫家是世家,不仅他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卫家的公子哥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哪里像我?天生就是个讨嫌的,小时候没娘,长大了没有后盾,学人做了回英雄,带回来的人还没把心捂热,就得顾全兄弟情面把人交出去。”
谢陵嗤笑一声,眼底写满了讽刺:“光是一个三哥,卫家就已经不把其他皇子放在眼里,以后还有天衍宗,我们的日子只怕是更难过了。”
卫家张扬跋扈,谢陵不信谢道义没有看见。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所以不放在心上,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越是不在意,谢陵越要提醒他,是他助长了卫家的歪风邪气,他给谢廉辛辛苦苦的铺路,只怕最后是给卫家徒做嫁衣。
谢道义不相信也没关系,谢陵要的就是给他一颗怀疑的种子。在权势的熏陶下,这颗种子早晚会生根发芽。
卫家这两年确实是张扬了不少,身份差点的几个皇子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谢道义要的是平衡,而不是一家独大。之前抗衡的势力暂避锋芒,卫家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谢陵说话不中听,却是大实话。
谢道义思索片刻,转头对谢遥道:“你也累了,带着你的人回府去。既然是客,就别怠慢了。”
谢道义画风急转,这是既往不咎,让谢遥带着陆行渊离开。
谢遥愣了愣,连忙谢恩告退。有了谢道义点头,陆行渊更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看见谢遥离开,谢陵也转身就走。
谢道义冷哼一声,道:“我还没让你走。”
谢陵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就这样不耐烦地问道:“不知父皇还有何吩咐?父皇体谅了七哥,也体谅体谅我。”
风尘仆仆,舟车劳顿,这几个字和谢遥二人都不沾边,谢道义只是随口一说。他把谢陵留下来,自然是有事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