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除这二者之外,陈寻还谨记着陈怀安曾偷偷跟他说过的,书信的最后一层隐喻。
那就是陈寻游历江北时, 若是收到了所谓的,陈怀安亲笔书写的急函, 那无论信中内容是什么,又牵涉到多大的事情,陈寻都无需理会,他只需立刻、马上从姜国离开。
至于离去姜国后,他要去向何方,便皆随陈寻之意。
总之一点,见亲笔急函,他便不能再留于姜国。
原先陈寻还不懂陈怀安此言是为何意,毕竟以江左陈家之名,以陈家五百年的世家底蕴来说,除非有不要命的愣头青撞到他面前要对他不利,不然在姜国,根本没有事情能让陈寻直接逃离姜国,去往他国。
可现在……
看着那信封表面,用着殷红笔墨写的寻儿亲启四字。
又想着近来姜国所发生的事。
在沉默半晌,陈寻只觉得心头没来由的发出一阵悸痛之感,他不知道陈怀安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给他写下的这一十二封急函,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强硬地要求他离开姜国,更不知道此刻江左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在见信函的第一时间,他就要做出他的选择。
是去,或留。
可是陈寻不明白,纵是三国交战在即,但也还是处于引而未发的状态,哪怕陈家已经决定了舍弃姜国,另谋出路,也没必要现在就让他逃出姜国。
毕竟他游历江北一事,本就为众所知,且在他于赵府做出仙鹤朝寿图后,更是在整个江左江北等地,如夜中萤火,时刻惹人注目着。
加之姜国危局在前,他作为一流连在外的世家少主,他的动向,就是诸多大小世家的风向标。
无数双眼睛都会透过他,试图看清陈家的意图动向。
在这种情况下,先不说他能不能出得江北,光是不引人注目地离开赵府都是极难。
更何况今下陈怀安要求的,还是让他速速离开姜国。
这让陈寻如何做得到!且就算他做得到,他又怎会愿意去做。
他尚不知家族当下情形如何,尚不知家中父母状况如何,他又怎会抛下他们,自行离开。
这不就是拿着陈家的血骨,为自己披一条生路吗!
他怎会如此做!
陈寻蹙着眉,眼中数不尽的情绪在不断翻滚着,但很快他又将眼中神色尽数敛下,转而抬头看了看满脸关切地看向自己的香兰,和随他一同站起,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赵宸。
在无言缄默片刻,陈寻又再是将目光缓缓移到了陈奉来的身上。
望着面前躬曲身子,托举着那一十二封急函,等着他观信的健硕老者。
在心中挣扎数息后,陈寻还是按下了袖中微微晃动的手,没有选择直接接过那十二封书信。
他无声地看着那极为轻薄的信封,凝视着那字字如血的鲜红字体,好半晌,他才是缓缓吐出一口气,继而沉声问道:“不知族老可否告知于寻,这一十二封书信,是何时从江左寄来的?”
听着陈寻的问话,又瞧着陈寻迟迟未接过自己手上的急函,虽陈奉来对此稍感困惑与不解。
但在沉默数息后,他还是没有再出言让陈寻先行观信,而是仍低垂着头,双手托举着那些信件,低声回应道:“回少主,这第一封急函是月初由族中所寄,在废掉快马三匹后,过有七日才至赵府。”
“在那之后,每隔一日或两日,就会有新的家书自江左传来。”
“而在收到第一封急函后,我就已遣人速速赶赴边境茶山,欲要找寻少主,以禀明此事。”
“只是因广南城与川贝山陵两地,相距实是远矣,加之送信之人因边境战事爆发,难以抽身入川贝山陵寻找少主。”
“故而这族中传信一事,也迟迟未送至少主手中。”
陈奉来说着,目光也垂落到身前的书信之上。
他之所以被陈怀安派来与陈寻一同游历江北,一是因为他确实曾来过江北,对江北一地风貌有所了解。
二则是他虽以脾性阴晴难定,死钻牛角尖之名为人所知,但无论是在府内还是在府外,陈奉来都会以族规约束自己。
他的种种看似逾矩过激,且常人极难理解的行为,皆是他在明了族规后,于族规之下的合理行举。
故而他看似行事鲁莽,但实际上他并不像大众以为的那般不计后果,无视规矩。
陈怀安也是清楚这一点,知道陈奉来既能遵守族规,也能在规矩之下,灵活变通,不会使自己凭白为人所缚。
他才会选择让陈奉来跟在陈寻身边,也才会在明知陈寻不在赵府,仍连发一十二封急函。
因为陈怀安知道,在见急函后,陈奉来定会知道他的用意,也定会不顾一切地找到陈寻。
而如今所发生的一切,亦和陈怀安所预料一样。
甚至这一十二封书信,在陈奉来手中已近有一月,可陈奉来也未曾将其启封看过。
此即可谓,远处天际,族规如沙,但奉来亦奉之。
不过话虽如此,可陈奉来也不是真的视族规为天,真的半点不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