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说桓帝就火大了,“这有什么好庆贺的!盛京王氏犹犹豫豫,手里攥着十万军队,居然被萧暥那一城老弱残兵吓破了胆,错失良机!还有大师你,你跟朕信誓旦旦说什么会让尚元城成为刺向萧暥的利剑,好哇,你现在倒是见风使舵地快,开始为萧暥庆功了?”
  无相耐心地听完他一顿牢骚,道:“大司马一旦回京,大梁城兵力充实,再难撼动,所以陛下,我们的机会就剩下这次了,不要再错失良机。”
  桓帝一愣,“你要做什么?”
  无相阴沉道:“只要燃灯令一下,臣敢保证,今晚尚元城就会化为乌有。”
  桓帝颇为不屑,“我还以为大师会有大手笔,原来只是烧尚元城,这东西市不烧过一回了吗?烧出点什么了?而且城被烧了还能建个更大的,现在萧暥把容绪骗得色迷了眼,他有钱什么做不了。”
  无相没工夫再纠正他莫名其妙的想法,只道,“陛下,尚元城如何能和东西市相提并论,今夜除夕,尚元城里将有九州第一美女贺紫湄的献舞,据我暗中打探,各诸侯州郡的士子们都来了,连北宫达的侄儿北宫浔,颍州世家名门苏氏的大公子,玄门新秀苏钰都来了,如果这时,尚元城出了什么事,这账就要算到萧暥的头上,都是因为萧暥急于赶工期赚钱,使得尚元城存在颇多隐患,更进一步,我们还可以反诬萧暥早有预谋。”
  桓帝哼哼了声,“不就几个士子,有什么大不了。”
  “不一样,这颍州苏氏不仅是颍州豪强世家,占据一州之地,苏钰是玄门新秀,苏氏在玄门之中,地位仅次于晋阳谢氏,苏钰的才能,也不输谢映之,只是谢家渊远流长,仗着多年的积累,而谢映之其人风貌恐怕要占去五成吧,要说本事,未必能比苏钰强多少,更不用说北宫浔了,北宫浔的父亲北宫梁镇守青州,是北宫达的股肱,如果这会儿尚元城出事,幽州北宫氏,颍州苏氏,以及玄门百家,这萧暥一气儿全得罪了,而且,玄门百家会会指责萧暥使用秘术,迫害玄门新秀。他是怎么也洗不清了,之后萧暥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桓帝这才面露喜色,又问,“大师打算如何破坏他的尚元城?”
  无相道:“天机不可泄露,陛下只要拭目以待,陛下颁布燃灯令,余下的交给臣去做。”
  *** *** ***
  魏瑄睁开眼睛,就听到医官道,“醒了!陈司长,殿下醒了!”
  陈英几步进来,不等他发话,魏瑄已翻身坐起,急问,“司长,有尚元城的坊图吗?”
  陈英一愣,赶紧道,“快,取坊图来。”
  图纸片刻就拿来了。
  魏瑄凝眉看着密密麻麻屋宇相连的坊图,这尚元城店铺林立,楼阁错落,街巷纵横,这八门金鳞阵的八个关节点到底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门外有士兵进来报道:“司长,为庆贺大司马大获全胜,陛下刚颁布了燃灯令,今夜除夕,全城的灯楼都将点燃。”
  上元夜灯会,燃灯令是由皇帝来颁布的,以昭显天子的恩惠和福泽。
  魏瑄心中一诧,他是非常了解他这个兄长,秦羽得胜而归,桓帝心中懊恼不已,哪里会为此庆贺。
  这时旁边一个副官道,“陛下真是一天一个想法,不是预定上元节当天才下燃灯令吗?说提前就提前了?灯塔燃起,到时候前来观灯的人潮众多,我们守备不够啊。”
  燃灯令?
  魏瑄心中一惊。
  难道说……是灯塔!
  他盯着坊图,尚元城的六个角上和中心位置,各建有灯塔,灯塔将会在上元夜灯会时分齐齐燃灯。到时候满城华灯璀璨,这八座灯塔将会把尚元城映照地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灯塔一点燃,蚀火连点成线,就将连接起八个灯塔,组成一个六角火阵,彻底吞没尚元城!
  而现在已经是未时了,燃灯令已经颁布,离开点燃灯塔的时间,只剩下两个时辰!
  “陈司长,立即点数十精锐,随我一起去安康里的灯塔。”
  “这……调兵要请将军的命令罢,将军休沐期间也需要云副将的手令。”
  魏瑄快速道,“来不及了,我们只剩下两个时辰。对方用的是秘术蚀火,我知道军中律令,情急之下,五十人以内的调动,司长可以便宜行事。我只需要三十人。”
  其实魏瑄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此行凶险,无相这个疯子孤注一掷,还不知道会在节点上埋伏着什么,萧暥如果知道,以他上次在猎场亲自带队深入林火中的铁血作风,必然又会亲自带队剿除节点。
  魏瑄心事重重地想,他不想再看萧暥涉险,一次都不想了。
  现在萧暥和谢映之在一起,就算是蚀火烧起来了,有谢映之在旁,他也是安全的。
  “可是殿下你现在的身体……”陈英皱眉道,
  魏瑄道:“我没事,那个无相的路子我很熟。我有把握对付他。”
  秘术对秘术,看谁更胜一筹了,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暗潮翻涌。
  *** *** ***
  天色已暗,萧暥望着竹帘外影影绰绰的烛火,觉得有点不真实。
  谢映之选的地方很幽静,雅间临着河。河道蜿蜒穿城而过,河两岸错落着歌楼乐坊,游船和画舫穿行期间,桨声灯影里,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远处隐隐传来了除夕的爆竹声。
  其实他并不指望有人和他一起过除夕。
  原主鳏寡孤独,病入新年,只有一把剑一壶酒,年年如此也习惯了,本来他都打算收拾收拾回府去了,没想到谢映之居然会请他一起吃饭。
  谢映之点的菜,萧暥倒也不在乎吃什么,他不挑食,喂什么都吃。只要不用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除夕对他已经是很优待了。
  结果这一桌菜都太对他胃口了!这个季节,居然还有河鲜吃。
  萧暥曾跟魏西陵说他不吃鱼,可不知是不是在这个壳子里待久了,这习惯也越来越随原主。他吃着鲜嫩的鲈鱼,心里还惦记着如果这会儿能有一壶酒该多好。
  当然,谢先生这里,酒是别想了。
  谢映之点了一壶梅子茶,取的雪水煮,不知是否还加了其他香料,味道清冽甘甜,于是萧暥就当做古代的果汁喝了。
  谢映之浅浅地饮着梅子茶。
  吃到一半,萧暥才觉得不对劲,“先生你……不吃菜?”
  话刚出口他才发现这不废话吗,这一桌菜,一半都是大荤,谪仙中人谢先生怎么会喜好这个?
  果然,谢映之淡淡道,“我早已辟谷。”
  萧暥:……但这菜都是你点的吧?点了你又不吃?难道为了看我吃吗?
  谢映之看他不自在地目光飘忽,这才抬起筷子,挑了最清淡的芦笋尝了尝,轻轻袖子一掩。
  萧暥心中暗叹,真是优雅,果然是玄门名士,吃个饭都讲究,啧啧,看谢先生吃饭还赏心悦目。
  他这念头还没转过,窗户似乎应声嘎吱响了一下。
  什么情况?!
  萧暥立即警觉地起身。
  随即窗外传来噗通的一声落水声。
  还谁大冬天游泳?
  他赶紧打开窗子。
  窗外是河,窗户下紧靠着一只小船,一个胖墩墩的人影正奋力扑腾着着爬上船。
  黑暗中那胖子冻得抖如筛糠,……正是狗仔队长朱琦!
  萧暥颇为同情,这兄弟太敬业了罢?这身板也出来做狗仔队,你看,落水了吧?
  他回头正想告诉谢映之外面有人偷窥,却见谢玄首端坐在桌前,旁若无人静静地品茶。
  萧暥顿时明白谢映之为何选择临河的雅间……
  真是高,而且毒,不佩服不行!
  萧暥回来坐下,刚才站在窗口,被风吹得脸色微寒。
  谢映之随即抬手盛了一碗热羊汤给他,又优雅地拿起筷子,给他碗里夹取了一大块肥嫩的羊肉。
  难道是畏寒的体质要多吃羊肉吗?
  萧暥:谢先生自己辟谷,投喂他人倒是很实在。
  萧暥本来想学着谢映之稍微用袖子遮一遮,看起来斯文优雅,不过转念一想,你就不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这身衣衫可是谢映之的,满袖是清风雨霁,你再给他弄点葱香味儿上去?那就尴尬了。
  谢映之道,“你多吃点,今晚会是个长夜。”
  大梁的夜市开场都是比较晚的,人们吃完了了年夜饭,才举家出来闲逛的。
  所以这会儿时辰还早,侍女就端上了精致的茶点果盘。
  萧暥肚子已经饱了,但是看着那玲珑可口的点心还是忍不住伸爪子。
  谢映之抿了口茶,闲闲提及道:“我今天去拜访了卫夫子。”
  萧暥刚伸手取了一颗芙蓉酥,不易察觉地眼梢微微一挑。
  这卫宛可是对他没什么好感,上次雅集,虽然没有当场戳穿他的身份,但盯着他的眼神严厉得像照妖镜一样。
  萧暥心虚地咬着点心,谢映之白天去拜访了卫宛,晚上请他吃饭,什么意思?
  让他吃饱了好交代?他这阵子在谢府骗吃骗住,还让谢映之天天给他治疗,过得也太滋润了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接着,谢映之静静放下茶杯, “卫夫子跟我提及了萧将军。”
  咳咳。
  一口酥顿时卡在嗓子里。
  谢先生啊,别人吃东西的时候,你能不能别带这样吓人,会噎死的……
  萧暥手忙脚乱摸个茶杯灌了几口梅子茶。
  谢映之微微一怔,似乎想说什么,一双清浅若琉璃般的眼睛看着他,神色莫辨。
  怎么了?
  萧暥低头看向桌上,才恍然发现他拿了谢映之的茶杯!
  而且,茶……被他喝完了。
  尴尬。
  “先生,喝我这杯罢。”萧暥赶紧道。
  谢映之闻言,目光更是一诧。
  萧暥蓦地意识到,谢映之这样高洁孤逸的人怎么会跟别人共用一个茶杯?
  特么……更尴尬了。
  不料谢映之只是微微一顿后,随即淡然道,“也可。”
  随即优雅地拿起了茶杯,微微抿了口茶。
  萧暥:……唔?!
  所以他真不介意?
  谢映之面上神色淡若无物,接上前面的话,“公子觉得萧将军如何?”
  萧暥一懵,让他怎么评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