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镜子里映现出一张千娇百媚的容颜,但她左看右看,似乎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不够完美,污了那人的眼睛。
  她想了想,又道,“知秋,把我的绛纱碧霞罗裙拿来。”
  这件裙子是用昂贵的软烟罗纱制,上面描金的线绣着蝴蝶穿绕百花纹,华美繁复无比。
  她好了好一会儿才盛装打扮完,款款向大厅走去。
  此时,大厅里座无虚席。
  琴已经放在朱漆案上了。
  她双手按在琴弦上,如泣如诉的曲调幽幽从指间流出。
  子夜歌。
  *** *** ***
  ‘墓室’中央是一个十几步见方的汉白玉石台,四周阴刻着回旋繁杂的图案。顶上则是一面圆形的黄铜镜子,似乎是暗含着天圆地方的寓意。
  石台上放置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椁,棺椁上布满朱漆彩绘的招魂图,棺椁正中是四神兽围绕着一朵雕刻繁复的大团花朵,雍容华贵地怒放着。
  石台的四周有遍布回旋盘绕的阴刻纹样,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处。隔开一段就有一只灯台。灯只稀稀拉拉地亮着几个,使得室内的光线极为昏暗。
  萧暥道,“那棺椁内的应该就是花王了。”
  谢映之说过,要除花王,只要将它一剑刺透或者斩下就行。
  只是,依他们破八阵的经验来看,这破阵眼没那么容易做到。一定有什么厉害的在等着他们。
  此时越是平静,就让萧暥心里越是隐隐不安。
  萧暥蹲下身看了看那古怪的纹样和夹在在其间的字符,问苏钰,“这是不是什么阵法?”
  苏钰皱着眉,“这靡荼之花的藤蔓吸食人血,此处怕是阴诡的很,只是那几个奇怪的文字我不认识。所以,难以判断这是个什么阵法。”
  魏瑄倒是认得苍冥文字的,于是道,“我恰好看到过一些,这几个字写的好像是奉献一切的意思。”
  “奉献一切?那就是金银财宝外加花王都给我们了?”北宫浔闻言大笑:“好好好。我就喜欢这么大方的。”
  他说着大步如风地朝那白玉台走去,“如果花王是个美人儿,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就在他的脚踏上白玉台的刹那间,白玉台旁边的一个石人俑五官忽然动了起来,似乎是诡异的一笑。
  “闪开!”萧暥道。
  北宫浔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身后阴风一闪,他一回头就见一把黑森森的刀迎面砍来。他的几个卫士们顿时都僵住了,刀都吓得落在地上了。
  那几个石人俑竟然都是活人做的!
  萧暥脚尖一勾,挑起一把掉落在地的单刀,又凌空一脚扫射,那刀旋转着掠向石人俑后背,只听呛的一声响,石人俑晃了两下,居然没有事儿。
  它的皮肤已经变成了一层硬质的甲壳。
  糟糕!
  那石人俑转过头来,忽然嘴一张,一团赤红的小球就飞射了出来。萧暥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柔剑一绞,那东西当空碎成几段,在地上蠕动。
  血蜈蚣!
  萧暥顿时心一沉。
  这些石人俑和惊门里的人皮俑是一样的,或者说是人皮俑的升级版,他们的肌肉脏器都被血蜈蚣溶解了,外表皮肤却被秘法炼制成了石质,且和人皮俑一样,这种东西会重复单一的动作,人皮俑抄写符咒,这些石人俑则是用来砍杀进入这地宫的人!
  就在这时,周围的几个石人俑也都咯吱咯吱动了起来。
  北宫浔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骂道,“他娘的,原来是要把咱们奉献给花王啊!”
  苏钰顿时心中一凛,“我明白了,这个阵是……”
  他刚开口,忽然旁边的石人俑大嘴一张,一团赤红的小球从喉咙里窜出,直冲苏钰的面门飞了过来。
  苏钰当时吓蒙了,本能地就抬手一挡,就觉得手背上兹地像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下。心中顿时一凉。
  *** *** ***
  此刻,离子时已经只剩下一刻钟了。
  贺紫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翻飞,那琴声如同仙乐般让人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曲未过半,席间众人的脸上皆是迷醉的陶陶然。
  她微微地抬眼扫去,宾客满座,三百余人,都被这一曲缠绵勾住了魂魄。
  就在这时,三层的眺台上,一道清冷的声音静静传来,“姑娘此曲,如果用苍冥竖琴来弹奏,意境更是惟妙。”
  那声音明明不响,却清晰地似乎在她耳边响起。
  她微微一诧,居然此时还有人神台清明。
  她举目望去,就看到三层的雅间白玉栏杆前站着一个人,衣衫如雪,长身而立,遥遥望去,犹如琼林玉树一般。高洁俊逸,若谪仙下凡。
  贺紫湄眉心微微一动,赞叹道:“先生真是知音。”
  她一边说,一边指间翻飞,“先生对苍冥族之事,看来所知甚多。”
  谢映之淡漫道:“近百年前,我玄门前辈与苍冥族长老有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战,最后苍冥族落败,最后一位苍冥族长老临终前弹奏的就是这曲《子夜歌》,姑娘可是苍冥族旧人?”
  贺紫湄道,“先生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谢映之眼睛微微一眯,“看来姑娘在苍冥族内身份非同一般。”
  贺紫湄闻言不经意手指一颤,一不小心,一个破音从指间流出。
  席间有几个宾客恍然揉了揉太阳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一连串流水般的旋律响起,又将他们的神魂缠绕进去。
  谢映之目光一凝,然后他沿着阶梯徐徐步下,“蚀火焚城,取千人之命为祭,召唤邪神。你们想借邪神之力复兴苍冥族。但既然你们要用蚀火焚烧大梁,这些宾客也逃脱不了,你又何必用化音术控制他们,多此一举。”
  贺紫湄道,“先生真乃神人,无所不知,我确实可以放了他们,但是我弹琴不喜欢没有听众,所以让他们多陪我一会儿,或者……”
  她笑颜如花,“先生来陪我如何?”
  然后她款款站起身迎上去,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要去挽谢映之的胳膊,那语气却仿佛是一个少妇,悄悄在说什么情人间甜蜜的秘密,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她道,“今夜,所有人都会死,但我爱惜谢先生的风度才华。若先生愿意加入我们的复兴大业,玄门和苍冥长老曾经的旧恨一笔勾销。我们的神不是个心胸狭隘的神。”
  然后她抬起谢映之修长的手指,欣喜道,“先生没有带玄门指环,是不是心里也有这个意愿?”
  谢映之静静移开她的手,道,“子夜还有一刻,胜负尚未知晓。”
  贺紫湄似有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她坐回琴前,手指翻飞,一段段跳跃的古怪的音节从指间流出。
  席间的宾客脸上开始露出癫狂迷乱的神情。
  她一边弹琴一边道,“先生认为潜入地宫的那几个人还有机会吗?他们恐怕已经陷在死局里了。”
  她话音未落,四周的墙角、廊柱、台阶上都开始生出细细的血红的藤蔓,如同某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藻类般,随着她指间的旋律,飞速地在大厅里生长蔓延开来。
  ***
  苏钰心下一寒,知道完了,这血蜈蚣钻进了他的手背。
  他可不想被血蜈蚣溶解肌肉脏腑成为一个人皮俑。
  “给我个痛快!”他闭起眼睛。
  但他的话音未落,只觉地手背到手腕处冰凉地一下,忽然蜈蚣钻入血肉的胀痛感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就见到萧暥手中的小刀利落地一剔,那只刚刚伸展开躯体的小虫已经被剜了出来。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血流不止,从手背到手腕处肌肉翻起,筋脉具损,顿时眼前又一黑,昏了过去。其余两个玄门弟子赶紧上来扶住他。
  萧暥无奈:这人是晕血?
  可这边还来不及处理伤口,另一头,一个石人俑的手中刀斧已经带着摧筋断骨之力横劈了过来。
  萧暥眼疾手快将他们顺势往魏瑄那里一推,反手柔剑一扫,勾住住人俑的脚踝一拖,那人俑就摔倒在地,趁着这个间隙,他就地一个翻滚,正好跟魏瑄他们会和。
  在一番混战下来,他们只剩下了十几个人,围在中心,相互背靠着背,四周的石人俑挥舞着刀斧逼近过来。
  至此,萧暥已经明白了,这是个死局。
  这些石人俑刀枪不入,打不死,口中还能喷出血蜈蚣,简直特么的跟丧尸一样!
  就算他们真能砍掉一个石人俑的脑袋,石人俑里面的脓血恶臭一旦流出来,会不会吸引来更多的血蜈蚣?
  他正想着,头顶忽然又传来隐约的琴声。伴随着那怪异的曲调,刚才被他们用计缠绕在一起的两棵母树的藤蔓又开始快速地蔓延生长起来。
  此刻,离开子夜时分,已经不到一刻钟了!别说除掉花王,他们连自身都难保了!
  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面露绝望,看来今晚是交代这里了!
  四周是不断缩小包围圈的石人俑,头顶是即将蔓延上来的吸血藤蔓,且不论还有把血肉融化变成人皮俑的血蜈蚣,以及即将到来的蚀火焚烧。
  区别只在于在怎么死?
  萧暥暗暗咬牙,真特么地贴心,各种死法花样齐全随君选择?谁那么变态!
  作为一个常年带兵的人,此时他清点了自己手下的兵,没有多少可用之人,都是强弩之末。
  苏钰昏了,几个不会武功的玄门弟子扶着他,北宫浔完全没有章法,胡乱挥舞着刀,手下的卫士也就剩下十来个人,人人面色惊惶。
  他又看向魏瑄,只见那孩子的一张小脸绷紧了,紧握着手中的剑站在自己身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小武帝果然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萧暥心道,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兵分两路。
  他低头俯身悄悄对魏瑄交代了几句,魏瑄脸色骤然一变,“让我们撤,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萧暥道,只是怎么个死法罢了。
  他瞥了一眼那口楠木棺,心道就算他最终难逃一死,也绝不会让那朵狗尾巴花如愿以偿的!
  蚀火焚城,烧他的尚元城?想得倒美!
  但此时,离开子夜不到一刻。
  萧暥静静道,“北宫世子,你带十人,待会儿保护苏先生和这少年撤向棺椁。”
  他的声音不响,但是透着无形的威压。
  北宫浔听得心中一颤,可这小子什么人,命令他了?他将来可是要位列三公九卿。
  “我是北宫家的……”他抖着嗓子想给自己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