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藤蔓释放出的黑烟都被这张网吸引了一般,袅袅升到空中,最后都流向阵眼的中心,也就是谢映之所在之处。
  察觉到他的意图,贺紫湄惊愕,“果然不愧是玄首。但是你这是要把这撷芳阁靡荼之花所释放的所有蚀火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吗?”
  大厅的毒雾开始稀薄,隐隐燃起的蚀火也被压制了下去。
  弥漫在大厅里的蚀气渐渐消散,风中有他身上清雅的香气。
  谢映之从容坐下,衣衫如云雾般散开,他凝神打坐,大厅里如蛇一般伸展的藤蔓开始收缩,并从四面八方向谢映之所处的向雅间包抄聚拢,浓重的黑烟也随之包围上来。
  贺紫湄愕然道,“先生难道想以一人之修为,救千万人之命吗?”
  黑烟不断汇聚,谢映之洁白的衣摆已经被污浊之气包围,他脸色清寒,苍白似冰,唇如一抹水色。神色依旧云淡风轻。
  贺紫湄蹙眉:“就算你是玄首修为深不可测,也支撑不了多久的。到时候修为尽废身陨道消。”
  贺紫湄想不通,这蚀火伤害不到他,他这又是何苦?一身高洁孤逸,为何要为这些俗世淤泥中的人去以命相搏?他到底哪来的信心?
  谢映之静坐在黑雾中央,容色淡泊,不久前他答应过一个人。君子一诺,死不旋踵。
  贺紫湄叹气道,“谢先生,如果你还寄希望于地宫里的那几个人,还是不要想了,他们此时已经被花王困死在那里了。没有人能摆脱花王的控制。”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谢映之已经把玄首指环都摘除了,难道说他早就做了一死的打算?
  但如果不是,想到这里,她赫然心惊。
  她猛然站起来,对那管事的道,“去,率领五十名弟子,到地宫把那些人都杀了!”
  *** *** ***
  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眸映着雪白的脸颊,恍若夜火幽兰,深邃如渊。看得人倒抽一口冷气。
  他伸出两根秀劲的手指,轻轻拈住了剑刃。
  魏瑄抽了几下,剑竟纹丝不动,被他稳稳地挪开了。
  他眼梢微一撩,一双清媚的眼睛纯净又邪美,他说,“你在害怕?怕我吗?”
  魏瑄一愣,习惯性地道,“我不怕!”
  他扶着棺椁坐起了身,微笑,“那就到我这里来。”
  那声音轻柔中无端带着宠溺的味道,好听得让人酥到心底。
  魏瑄手中的剑也随之哐然落地,无法抗拒地靠近他。
  他轻轻拢住魏瑄的肩,“别怕,有我在。”
  说话间他的鼻息拂到魏瑄耳边痒痒的,魏瑄情不自禁就攀住了那人轻盈的腰身。
  那么近的距离他能闻到那人身上幽馥的异香,从他精致的衣领中钻出来。让人忍不住就想去嗅那一片莹白,他的脖颈秀美清致,烛火下,甚至可以看到细致的肌肤下隐隐跳动的血管。
  “魏瑄,他是妖!你别中他的道!”苍青急地在他耳边大叫。
  “你不也是妖么。”魏瑄冷冷道。
  那人满意地嘴角微微一勾,爱怜地抚着他的背,手指悄悄地攀上他后颈,摸到第三节椎骨,声音轻柔旖旎,“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魏瑄闻言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心中忽然涌起潮水般的情绪又无法宣泄。
  他激动地手颤抖着顺着他后背优美的线条一路向下滑去,在他身上挨挨蹭蹭,“我会听你的话。”
  “那你留下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好吗。”那人轻柔道,光洁的指甲忽然变得尖利如刺。
  此间温柔缱绻是他这一生都不敢企及的,魏瑄只觉得喉咙里一股酸涩涌上,“好,我留下来陪你,那我想要的,你都给吗?”
  随即就觉得怀中的人轻轻地一挣,忽然睁大了隽妙的眼睛,似不敢相信道,“你……你想要的是……杀我?”
  魏瑄的手中执着一把短刃,已经半没入他纤细的腰。
  魏瑄幽幽道,“你很像他,但不是他,我讨厌别人冒充他。”
  其实在刚才,魏瑄看到那人脖颈时就知道他是冒充的了。
  萧暥的脖颈右侧有一个淡红色的痕迹,是在猎场时留下的咬痕,可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妖精却没有。
  一缕鲜血从那妖魅的嘴角溢出,淌下雪白的下颌,他皱着隽秀的眉,气若游丝,“你真的舍得杀我?”
  魏瑄心中狠痛,明明他一刀扎入的是个妖精。但那妖精却真真切切长着萧暥的脸容。好像自己亲手割开那人血肉,那么痛得他锥心刺骨。
  “魏瑄,砍掉他的头,就大功告成了!”苍青在耳边道。
  “闭嘴!”魏瑄朝他吼道。
  扎一刀已用尽全力,还要砍掉头颅吗?
  他做不到!
  那妖魅似乎看出他的挣扎,仰起脸看向他,容色哀婉凄艳,如暮春疏雨中凋零的落花。
  饶是任何人都无法对这样一副容颜下手。
  魏瑄只觉得一股热意流向眼睛,模糊了视线,仿佛自己发誓永远都不会伤害的人,却要亲手杀死他。
  他咬着牙闭起眼睛,举起了剑。
  就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清响,剑未落下,竟被弹开。
  北宫浔横刀拦在他面前,眼睛棱起,“你小子懂不懂怜香惜玉,这大美人儿你不要就给我,杀了算怎么回事!”
  魏瑄刚才蓄紧了力才鼓起勇气一击,此时完全虚脱,哪里打得过北宫浔,喘着气道,“他是那花王变幻的虚像。”
  “这么漂亮,就是妖孽我也收了。”北宫浔道,“戴了我的凤冠,就是我的夫人了!”
  魏瑄一愣,凤冠?难道说北宫浔看到的那人不仅穿着锦袍,还戴着赤霞凤冠?
  等等,那魔花刚才差点被自己刺死,所以它知道骗不住自己了,才把北宫浔搅进来?
  想到这里,魏瑄立即看向那妖物,只见他指尖揩抹了把唇角的血迹,眼梢微微一挑,笑意深藏。
  魏瑄猛然惊觉,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抄起剑再次刺去。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吸入了花王身上异香的缘故,他这一剑绵软无力,被北宫浔一刀挡开。
  北宫浔怒了,“小子,你要杀我的公侯夫人,我就先宰了你!”
  他不由分说,红着眼举刀就向魏瑄劈来。
  魏瑄就地一个翻滚闪开,腿却狠狠磕在棺角上,顿时痛地浑身一抽。
  北宫浔的刀已挟风雷之势横扫而来,魏瑄腾挪不及,眼看就要被劈成两半,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带破风之声呼啸而来,撞飞了北宫浔手中的单刀。
  刀甩向空中,还未及落地,随即就被凌空一脚,猝不及防地一个急转就向那美人儿掠去。
  北宫浔眼睁睁就看着那漂亮的头颅离开了身躯,在空中荡了个弧度抛落下来。
  他大叫一声,扑上去抱住。魏瑄亲眼目睹了‘萧暥’的头颅飞起的一幕,整个人靠在棺角上,脸色惨变。
  北宫浔抱着那颗美丽的头颅,抚摸着迅速失血的脸颊,“青州是你的,我位列三公,你就是公侯夫人。我带你回去。”
  “你在说什么?”一道低柔暗哑的声音道。
  北宫浔一抬头就看到萧暥站在面前,脸上还溅着暗红的液体。
  “混账!刚才是你杀了我的美人?”
  萧暥一愣:“美人?什么美人?哦,你说你抱着那个东西?你再看看!”
  北宫浔低头,只见怀里抱着一干瘪灰暗朽木般的的花朵。
  顿时骇然无比。心神俱裂。
  红颜枯骨,就是一瞬之间。
  再看那棺木中,只是一团草叶枝蔓,哪里有什么美人。
  花王一铲除,四周的藤蔓迅速枯萎,瘆人的黑烟也消失无踪了。
  *** *** ***
  大厅里,包围着谢映之的黑雾渐渐散去,藤蔓也萎靡枯化,顷刻间变成了飞灰。
  贺紫湄的脸色顿时一惨。她暗咬贝齿,道,“谢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你将玄首指环给了谁?”
  玄首指环可破障,祛毒,蔽除一切幻境。谢映之当时让苍青指引魏瑄去破除外围的灯塔,将阵眼和玄首指环都交给了萧暥。
  所以在地宫中,萧暥既没有被黑雾伤到,也没有被花王制造的幻境控制。
  最核心的武器要给最具决定作用的人,谢映之从来不赌,而是缜密地布局一切。
  “先生算无遗策,但还是漏掉了什么罢?”贺紫湄道,“今夜还没有结束,胜负就未知。”
  谢映之微微凝眉。
  她笑地阴森,“子时之内,只要杀满千人,这千人血祭,召来邪神。”
  此刻,被琴声控制的宾客正在一个个慢悠悠醒转过来。
  他们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四周包围上来的明华宗弟子。
  贺紫湄冷声道,“全杀了,祭邪神!”
  明华宗的弟子随即挥舞着刀斧向宾客们砍杀过去。
  一头雾水的宾客慌乱中抄起身边的东西格挡,大厅中顿时一片混乱。
  贺紫湄轻描淡写道,“真是抱歉先生,子时已到,只有直接杀人凑数了。”
  谢映之微微握拳。
  他这轻微的举动被贺紫湄看在眼里,“先生就不要勉强了,你现在修为大损,还剩下多少精力能与我们对抗呢?
  谢映之遥望着贺紫湄道,“千人祭,杀千人,这撷芳阁中的宾客总共也就三百人,人数还差得远。”
  “谢先生忘了吧,无相大师已经殉道,他一人可抵数十人。”
  “果然是每一滴血都精打细算,你既然能把无相也算在内,那么这些明华宗弟子呢?”
  他这话说得并不响,但在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明华宗的弟子顿时一愣。可是,此刻他们的身躯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
  人傀术。
  如果蚀火焚城的计划失败,在备用的计划里,所有人都是凑数的祭品。
  谢映之道,“这楼内的宾客加上明华宗的弟子,总共也就五百人,你还差五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