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七夕的沐兰会只剩下不到八天了。
  必须想个办法出去。
  *** *** ***
  在大梁,很多人都不知道怀远客栈是盛京商会名下的。因为他名义上的东家挂在淮安名士翟非。而且怀远楼客栈的风格上极为简淡,和盛京商会奢华金贵的风格相去甚远。
  自从清凉观被查封以后,王戎来大梁都住在怀远楼。
  傍晚,掌柜的带着一名衣衫华贵的先生进入客舍时。
  王戎正在客舍里独自下棋,头也不抬道,“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我这几天忙于筹办尚元城的沐兰会,脱不开身。”容绪说着把幕篱扔到一边。
  天气炎热,他掏出帕子抹了把额角,自顾自就去倒茶,“兄长来大梁住了也快五日了,是打算入朝为仕?”
  王戎冷笑,“我这把年纪了,还跟刚入仕的毛孩子去争?你也不用赶我,我把事情办完就回去。”
  容绪叹了口气,“兄长为何执迷不悟,眼下的局面就是最好的局面,萧暥允许王家在盛京不用入朝,允许王家的生意发展壮大。”
  王戎脸色猛沉,扔下一枚棋子,“二弟的眼中就只有生意?你忘记了么,王氏的富贵牡丹曾经刻在大雍朝的庙堂之上!”
  王戎对于这个庶弟,从心底里还是带着一丝鄙夷,庶子就是庶子,眼界只有芝麻米粒大,从骨子里就是个小商贩,做不了大事情。
  容绪起身端了一杯茶,恭敬奉上。
  王戎刚接过来,喝了口茶脸色稍缓。
  就听容绪道,“兄长,茶满则溢,我以为王家现在的状态才刚刚好,我想为王家经营的是累世之业,王氏的富贵牡丹虽然不能盛开于朝堂之上,却能开遍九州岂不是更好?”
  王戎重重把茶杯顿在了桌上,“那么萧暥已经拿下了襄州,二弟知道吗?”
  容绪微微一怔,“襄州?萧暥去襄州了?”
  王戎面目阴沉,冷哼了一声道,“萧暥这次是收拾了禄铮和朱优,夺了他们的地盘,下次就要轮到王家了,等他拿下西京时,二弟眼中仍旧是只有你几斤几两的生意罢!”
  容绪凝眉一想,问道,“兄长这消息是哪里来的?”
  王戎道:“西北来的消息。”
  容绪立即反应过来,道:“兄长,曹满虎狼之人。兄长莫非想与曹满合作?”
  王戎道,“信中还道,萧暥在襄州屯田练兵,他想做什么?不就是要打仗?萧暥当年允许我们留在盛京,给予王家经营商会的便利,那是因为他实力不足,我要稳住我们,现在他拿下了襄州,只要站稳脚跟,他的羽翼就丰满了。”
  容绪沉默不语。
  “江南商会的齐掌柜,杜东家都在准备财货,据说是萧暥要将安阳城建成第二个大梁。”然后他看向容绪,“萧暥没有给你发南下的照会吧?”
  容绪眉心微微一跳。没有。
  王戎不紧不慢道,“这不是明摆着,他这是要架空盛京商会了。二弟你这些日子替他费心劳力经营尚元城,这一番心血,看来他并不领情。”
  容绪打断他,“兄长此来到底要做什么?”
  “你主意多,我要你帮我想想,怎么样让北宫浔在大梁城里出事?”
  容绪眸中精光一敛,“兄长打算拖北宫家下水?”
  王戎冷笑:“西北有曹满,东北有北宫,我看他萧暥还有什么精力跟我们斗。”
  容绪凝眉仔细思量了片刻,“近来的沐兰会上有马球赛,我听说北宫浔喜好马球,必然会参加。”
  王戎恍然,“二弟是想让他在球赛上,马失前蹄?”
  容绪道,“马球赛碰撞激烈,赛场上若有意外非死即残,但仅仅这样还不能赖到萧暥的身上,只能是管束不善罢了,所以还得再点一把火。”
  *** *** ***
  这几日,屯田令顺利推行,在几大家族的带领下,襄州的豪强士族们纷纷出售圈占的土地。
  但不出谢映之的意料,萧暥很快又没钱了。
  不过某人骚操作多得很,他一边让尚元城赶快给他充钱,一边又推出又一轮的新政:五金一亩田地,官府出三成,百姓出两成,土地上所获收成,也将按这比例分配。
  穷得掉毛的某狐狸,就想出了让百姓出钱买地的馊主意。
  此新政一出来,襄州百姓奔走相告,踊跃购买田产。两金就能买一亩地,所获分得将近一半,哪里来的好事!
  百姓们得到了土地,这种地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谢映之又使玄门弟子教导百姓耕种,以提高亩产量。随着襄州百姓安居乐业,萧暥在民间的口碑也水涨船高。
  萧暥暗搓搓地算了算,到今年的年底,岁粮收不完了嗷!
  粮仓搞定了,就要扩大招兵、练兵。军功令也亟待推行。
  伤还没好利索,萧暥就提着一罐子小松子,迫不及待去犒劳一下魏大大。
  没料到却扑了个空,魏西陵去校场练兵还没有回来。
  天气炎热,为防止士兵中暑,魏西陵将练兵的时间定在清早卯时至辰时,午后申时至于酉时。
  萧暥感慨,这么热的天还在练兵,魏将军真是劳模!于是打算坐等。
  魏西陵的书房很简朴,一看就是军人做派。
  隔扇屏上绘着军事地图,案头整齐地放着兵书简册,旁边陈设的铠甲刀剑,萧暥左右转了一圈,真的是除了地图兵书铠甲,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他不由心中叹道,此人可真是无趣啊!连一点个人爱好都没有吗?
  萧暥在案前坐下,磕了一会儿小松子,就看到案上压着几张纸,手又开始欠了。
  片刻后,魏西陵的案头就蹲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跳蛙。与周围严肃规整的环境格格不入。
  心灵手巧的某狐狸搓搓爪子,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开始玩得飞起。
  但也怪他这手艺太好,这纸跳蛙一蹦老高,居然从案头弹起后,蹿到了兵器架下面。
  唔,这就尴尬了。
  他得爬下去捡。
  兵器架下很暗,萧暥的脸靠近玄冷的铠甲,才能勉强把手探进去,一番摸索之下,指尖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凉溜光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
  萧暥探手一捞,就把那东西取了出来,这一看之下,萧暥顿时一愣,竟然是个酒坛子!
  这兵器架后面居然藏了一坛酒!
  等等,魏西陵不是军中禁酒吗?
  这人也太表里不一了哈哈哈,自己居然带头藏酒!
  萧暥心里一边严肃批判,一边迫不及待打开酒封。
  一股醇厚的酒香就飘散出来。
  甘甜浓郁。
  这个时代竟然有葡萄酒!
  魏西陵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萧暥坐在席上,浑身没骨头似的侧倚在案边,怀里揣着酒坛子,一边喝酒一边嗑小松子,白皙的两颊已经浮现氤氲的红晕,眸中漾起水色烟光,煞是好看。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就收缴了酒坛。
  萧暥反正也喝够了,抹了把嘴道,“魏将军,你自己藏着酒,却让别人都禁酒。这说不过去罢?”
  这是妥妥的双标嗷!
  魏西陵不理睬他,把酒坛封上,放好。
  萧暥颤巍巍地想站起来,结果晃了一下又跌了回去,“唔,魏将军,跟你商量个事,今天你没看到我喝酒,我就不把你藏酒的事情说出去。”
  最好别让谢映之知道他偷喝酒。
  其实他本来就想尝一口罢了,结果这葡萄酒味道太好,喝着喝着就上头了。
  他攀着几案站起来,趁魏西陵没注意,爪子又不老实地探向酒坛子。
  就听魏西陵道,“这酒是澈儿让我带给你。”
  唔……!
  萧暥顿时酒都醒了大半,谁?
  澈儿?方澈?
  他心中猛地一沉,顿时记起梦中,城头残阳似血,他骑马踏过满地尸骸,那个双腿被碾断的少年浑身是血,艰难地抬头看着他。
  “澈儿,他还好吗?”
  “他想来看你,只是走不了路。”魏西陵说着把他的手从酒坛上挪开,“这是西域进的葡萄酒,你喜欢喝酒,澈儿就一直藏着。”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你得病的事情我没告诉他。”
  萧暥喉咙里顿时像哽着一口血,刚才喝下的酒都泛起酸苦的味道。
  沉默了片刻,他看向立屏上巨大的地图。
  襄州以南就是江州了,从这里到永安城也不过七天路程,如果他把道路修好,快马加鞭,也许三天就能赶到。
  他忽然很想回江州去看看。看看澈儿。
  但是魏西陵不答应,他又不敢提出。毕竟自己当年做的什么缺德事情,回去会不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萧暥想了半天,踟蹰道:“那个,襄州和江州只隔了条江。”
  魏西陵:“嗯。”
  “从这里到永安六七天够了吧?”
  “嗯。”
  萧暥心中一苦,我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萧暥:“我会把南下的路修平整。”
  魏西陵:“可以。”
  那个……你就不能邀请我一下吗?
  萧暥继续试探道:“我会在襄远城建一个渡口。这样渡江也方便。”
  所以……你真不请我去江南啊……
  魏西陵,“随你。”
  萧暥绝望了,这人怎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