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赛允许冲撞,他们没有违规。”魏瑄道。
  这就是杨拓的狡猾之处,他只用马身撞击对方,用仗杆横插拦截,却不用手推搡,就判罚不了他。
  魏瑄看出来了,此人球风狠辣诡谲,其实是为求胜不择手段。
  王祥还在骂骂咧咧。
  魏瑄不动声色,让他住嘴,带三名金吾卫护住球门。
  既然每次进攻都会被恶意冲撞拦截,那么不如转攻为守,至少不让杨拓再有得分的机会。
  这也是一种战术,在战场上,如果一鼓作气进攻不得,那就高墙深垒拖住敌人,耗其锐气,使其心浮气躁,久必生变,漏出破绽来。
  这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看台上,桓帝坐在凉阁里,脸色变化莫测,他漫不经心道,“传朕的话,晋王如果这局赢不了,就把他的凉阁和汤饮都撤去。”
  曾贤心中猛地一沉。
  这凉阁其实就是看台上搭建的遮阳棚,现在未到午时,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撤去凉阁,这是要让晋王在骄阳下站一整天,岂不是要中暑昏倒。
  不过这位陛下刻薄寡恩的性格他也是知道的,只有照办。
  那一头,魏瑄全力防守,杨拓在一连几次进攻没有捞到好处后,他眼中流露出阴鸷的神色,果然开始有些气躁了。
  接着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了下,眼睛一斜。身后几名家臣立即会意。
  魏瑄心中咯噔一下,不妙。
  但他还来不及回应,紧接着下一个球凌空急旋着飞来。
  魏瑄刚要驱马上前阻截,忽然发现这球不是冲着龙门来的,而是冲着人!
  那绣丸小且结实,像一枚飞矢般直射向守着龙门的一名金吾卫。
  那人猝不及防,当场被击中左眼,鲜血四溅翻落马下。
  “杨拓!”魏瑄举起仗杆指着他,“为何伤人!”
  杨拓微微一笑,“他自己球技差,反应迟缓,如何怪我?”
  阳光下,魏瑄雪白的脸色薄如冰寒。他压制着心中的怒意,杨拓是想要激怒他们,来扰乱防守。绝对不能上当。
  那名金吾卫被抬了下去,魏瑄的队伍就剩下了四个人,情况更加不利。
  借着场中错开马身的机会,杨拓挑衅地用仗杆支了一下魏瑄的袖子。
  魏瑄眸光冷冷一掠。
  杨拓嬉笑道,“殿下,别那么咄咄逼人,这绣丸不长眼睛,万一伤到殿下,我可担当不起,殿下不如现在退出,也免得折损颜面,败下来,就不那么好看了。”
  言语轻佻中隐隐透出威胁。
  魏瑄目若寒星,凛然一闪,“你不择手段想赢,是有利害冲突。”
  杨拓用手指刮了下鼻尖,笑道,“殿下果然聪慧,既然殿下知道,又没有投注赌球,何必如此固执?”
  魏瑄有所耳闻,马球赛幕后的赌球堪称激烈。
  上到诸侯王公大臣,下到富商大贾都为这次击鞠赛投注了大把的金子。
  魏瑄如果报冷获胜,很多人第一场就要损失惨重。
  *** ***
  围场外。树荫底下。
  赌徒们都压完了注等着场内的消息,像一只只伸长了脖子的鸭。
  萧暥靠着树干坐着,手中玩着几枚筛子。
  天气炎热,他又一路奔来,此时领口微微敞开着,他倚靠着树干,毫无防备地露出修长的脖颈优美流畅的弧线,在那一袭如墨色衣衫的掩映下,那莹白清致的肌肤就像暗夜里倏然翻卷出的玉兰,皎洁温润纤尘不染。
  旁边的赌徒们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就在这时,一个小泼皮急匆匆跑来,抹了把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晋王连输三球,再输两个,这局就算输。”
  那虬髯大汉得意地笑了起来,忍不住就用待价而沽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人。
  虽然这小子衣着寒酸风尘仆仆,鬓角额间落下几缕发丝,如微雨缭乱衬着一双清媚的眼睛,眸光流转间自是风流蕴藉。
  看得人心猿意马。
  好个乡野的美人儿!他这副摸样一定很值钱!
  这赌头在这乱世里翻腾了大半辈子,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真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只可惜,怎么就是个男人?
  不然卖给京城里邀月楼,花魁的身价是跑不了。说不定还能坐地起价,卖出一个撼动大梁城的天价。
  然后他又皱眉看了看那一身粗粝的布衣,这人可真是穷,还得范本钱给他买身好的衣裳。
  他现在这身衣裳,简直就像是用破坛装美酒,用陋匣盛明珠。可惜了的。
  这时候不能吝惜本钱。拾掇一下,才能卖高价。
  萧暥不明白那赌头为啥盯着自己看,目光忽而贪婪,忽而又霎是惋惜,就好像他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品种?
  他的眼梢不自觉微微一挑,凝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那赌头陡然暗中嘶了口气,怎么忽然觉得这是个能把主家摁死的主儿?
  萧暥眼中隐现出那看惯沙场浮沉的坚定,他笃定道:“晋王赢了。你们准备好钱罢。”
  每一次,那孩子都能在逆境中反败为胜。
  武帝绝对不会输在这里。
  *** *** ***
  折了一个人后,魏瑄的队伍只剩四个人。
  更糟的是,完全没有把握杨拓下一个球,是对准球门,还是对准人。
  绣丸再次抛向空中。
  魏瑄果断纵马跃出,杨拓冷笑一声,终于被逼得放弃死守了。
  他如法炮制,指挥一名家将斜抄过去撞击马身阻截抢球。再自己出手一杆中的。
  谁知还未撞到魏瑄的马身,只见魏瑄忽然身形一矮,一脚勾住马鞍,悬荡下去。
  杨拓一惊,不好,这小子也是不守规矩的主儿,竟要绊马腿,太无耻了。
  与此同时,那胖头鱼王祥从斜后方向他冲撞来。
  那家将猝不及防,赶紧一拽缰绳,调转马头想要避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和后面冲上来驰援的杨拓撞在了一起,双双翻落马下。
  绣丸在地上弹跳了几下,一支仗杆扫过,掠起尘土。
  那一头孙霖报道:晋王,两分。
  杨拓摔倒在地上,满面灰尘,还是没有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
  魏瑄道:“杨侍郎,不要以己度人。”
  看台上,瞿钢的目光牢牢地钉在魏瑄身上。
  刚才这一招,可以。
  *** *** ***
  当晋王获胜的消息传到场外时。
  萧暥一扔筛子,“我赢了!”
  众赌徒顿时像一只只被扼住咽喉的鸭,眼看着他利落地一卷赌桌上的彩头,就要全部收下。
  “等等。”那赌头红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四周的赌徒随即也反应过来,面目不善地围了上来。
  一个小白脸还搞不定吗?
  萧暥早就料到,他脚尖一蹴,桌上的剑凌空挑起,被他一手接住,呛地一声清吟,寒光骤烈,白刃出鞘三寸,分毫不差压在那赌头揪住他的手腕上。
  萧暥神色一厉,猪蹄子不想要了?
  那赌头顿时抖如筛糠,支支吾吾道, “好……好剑……。”
  此人看上去柔弱清削,竟是个狠角色!
  萧暥数了数钱,一共一百五十金,全部收入囊中。
  买了入场券后,还多一百多金。又在市集上打包了一竹筒蜜水,一包干果带进去。
  颇有点买够了爆米花可乐进场看电影的意味。
  只是不知道今天等着他的这场是动作片,还是碟战片。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进球场,就差点迎面撞上一块一扇门板高的黑黢黢的东西。
  这什么?墓志铭?
  接着他就被竖立在球场门口的五扇石碑震惊了。
  好端端的会场,竖着个墓碑,大煞风景。这些日子不见到,桓帝的品味是越来越清奇了……
  此时的场上,赛事正进行到许慈对决虞非。
  许慈是秦羽的副将,球风厚重扎实。这虞非显然处处受制,这场比赛没什么悬念。
  萧暥坐在观众席上,一边喝着蜜水吃干果,一边看比赛,不知道的以为是哪里混进来的浪荡子。
  不会有人发现他笠帽遮掩下,一双眼睛清利如电。
  萧暥一直盯着瞿钢。这人是个威猛之士,但是怨气有点重啊。
  在来之前,谢映之已经把瞿钢的底细,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透露给他,玄门的信息还是非常细致且及时。
  萧暥判断,瞿钢很可能想在马球赛中,忽然出手,对北宫浔实现复仇。
  是要了他的命,还是打断一条腿?
  应该是打断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