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择吉日,鸾凤从龙……”
  一丝妄念,这一刻忽然变得明晰起来。
  “陛下?”执事抬着彩绘漆盘,上面是两尊酒。
  武帝正在出神。
  梦里挑灯看剑,花落满席,拥剑而眠。
  这个念头让他心动不已。
  “陛下?该喝合卺酒了。”
  武帝恍然回过神来。
  ……
  大典结束是宫宴。觥筹交错,众官员相互敬酒,推杯换盏间。
  萧暥倒满了一杯,向主持酒席的太宰杨覆走去。
  顿时周围的官员如避蛇蝎般,默然退开了去。
  杨覆赶紧赔笑道,“怎么敢劳萧将军来……”
  “不是来敬酒的。”萧暥毫不客气道,
  杨覆面红耳赤,“不敢,不敢。”
  “我问你,今秋调配的军粮,粟米中为何杂有沙泥?”
  杨覆暗暗心惊,只是掺了一点点,想萧暥事务繁杂,这些细节应该不会留意,没想到萧暥那么仔细。
  他瑟缩道,“怕是收谷物的时候没有留神,掉进去了些许。”
  萧暥冷笑。
  十斤谷子里,半斤泥沙,掉进去的,还是掺进去的?他早就知道这些人平时暗中都在搞什么鬼,大斗进小斗出也是惯常,但是主意打到军粮上,胆子不小。
  杨覆战战兢兢推说道,“今年各郡县的收成不好,大梁的米市价格也上浮了。”
  “很好,告诉那些商户,我要征用一万石粟米,三天筹齐。”
  “三……三天?”杨覆瞠目结舌。
  “你嫌太长?”萧暥挑眉,“你要明天也可以!”
  “不、不,不长不长,三天刚好,三天,就三天”杨覆冷汗涔涔。
  萧暥表示满意,“趁这颗头还在,好好喝酒。”
  说罢他把酒杯静静顿在案上,走了。
  余下的人面如土色,这句话撂着,这酒谁还喝得下去……
  直到萧暥的背影消失在宫宇间,许久才有人徐徐出了口冷气,“你们……你们看看他,竟如此跋扈!”
  这话一说立即引起一片窃窃私语,“这可是陛下的喜宴!”
  有人道,“司空大人,这事儿得让陛下知晓。”
  薛司空斥道,“陛下正和皇后已入殿,行餕余设袵之礼,你们闹什么,不想喝酒就都散了。”
  晓月初升,宫墙上,一株杏花开得正好。
  萧暥穿过重重宫门,就听身后一道清澈的声音道:“将军又要出征吗?”
  萧暥驻足,淡淡道,“陛下新婚,此刻当陪皇后。”
  “我不想大婚。”武帝追上前几步,又被那人身上肃杀的气息逼退。
  “柳尚书的女儿端方贤惠。但我不喜欢她。”
  萧暥的眉头微微一蹙。
  夜风拂过,月摇花影,年轻的皇帝一时心动。
  “我其实……”
  “陛下若有心仪的女子,便纳为妃。”萧暥说完,转身就走。
  武帝蓦然怔了怔。他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答案。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辨的滋味,脱口道,“将军可曾记得,当年兰台之变,将军从废墟中救驾之时说过的话?”
  另一边的魏瑄闻言心中猛地一颤,当年萧暥想迁都大梁,对他说,‘大梁的上元夜,三天三夜灯火不熄,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殿下到了那里,臣带殿下去看。’
  萧暥还记得吗?
  隔着一丛海棠,萧暥侧过脸,冷冷道,“当初陛下还是个孩子,陛下现在还是孩子吗?”
  “当然不是。”武帝愕然道,
  “那就不要再提孩子的问题!”
  萧暥说完转身就走。
  武帝哑然。
  宫墙下,落花似雪。
  魏瑄的心中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萧暥不认账了,还不认账地如此霸气。
  ***
  “主君,他怎么了?”贺紫湄问那黑袍人。
  只见魏瑄紧闭着眼,面无血色,他指间的玄门指环隐隐闪烁着幽光。
  “紫湄,你知道河流吗?”那黑袍人不紧不慢道,
  “河流?”
  他们正站在一滩死水前,水底沉寂着腐草朽木,水面上落叶遍布。
  黑袍人道,“一条河的水流时深时浅,时急时缓,水中的浮草漂蓬,会在某些地方沉积下来,光阴也是如此,这溯回地就因为百年前的一些原因,成为了这么个沉积之所,他应该是入境了。”
  落叶遮蔽间留出的一小片湖面。水中有倒影。
  “他一旦入境,凭自己是挣不脱的。他们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贺紫湄看着魏瑄骨节突兀的手紧攥成拳,不禁问:“主君,他看到了什么?”
  黑袍人道,“你想知道,除非进入他的意识,但是这非常危险,就看对方的执念有多深了,执念越深,入境越深,越难走出来,搞不好自己都会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贺紫湄倒吸一口冷气,“主君是想把谢映之困在境中?但谢映之是玄门之首,这小子能困住他?”
  “不,他能控制千人祭的煞气,秘术天赋非同一般,我能感觉到他的心中住着一头猛兽,我要把那笼子打开,把这头猛兽放出来,余下的就看谢玄首怎么应对了。”
  第247章 玉玦
  两年后,幽州阵前。
  风雪交加。
  入夜,云越掀开帐门,火光照着几点雪沫飞舞。
  大帐内也不见暖和,就见萧暥秉烛站在地图前。先前给他煎好了的药,依旧搁置在案上纹丝未动,都已经凉透了。
  烛火映出他脸颊更为清减。
  乌黑的发,没有竖冠,随意插了一根木簪。显得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云越赶紧取来披风给他罩在肩上。又为火盆里添了火。
  “军粮还能支持几天?”萧暥问道。
  “主公,还有七天。”云越道,“前往京城催粮的信使已经出发了。”
  “这几日雨雪不断,前往京城一个来回怕是要十天,大军等不及。”萧暥凝眉道。
  他接着略一思索,决然道,“不等京城了,就近先去高唐郡募集过冬的粮草和物资。”
  云越心想这倒是个办法,可救燃眉之急,但是有个问题。
  “主公,高唐郡守军一万,还有城里的七万百姓,如果征调了他们的粮草,他们过冬怎么办?”
  萧暥道:“无妨,高唐郡之南是蘅水郡,把蘅水郡的存粮调拨给高唐郡,至于蘅水郡,离开大梁就只剩下六百多里地,大梁的军粮北上运输,先到蘅水郡,补充他们的存粮物资。”
  云越是明白了,萧暥这是要玩层层接力传递粮食,一来大大缩短军粮的供给线,二来争取了时间。
  “只是京城,怕是吃紧,毕竟……”萧暥忽然秀眉紧蹙,一阵低咳打断了他的话,
  云越赶紧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铜灯,然后搀扶着他坐下。
  萧暥使劲压抑着咳嗽,无力地摆摆手,“我没事。”
  云越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只觉得那人的身躯更清癯了,几乎能触到匀称的骨骼。心中一阵酸涩。
  这场仗打了两个多月,气候越来越寒冷,前线吃不好也睡不好,还时刻都要精神紧绷着,萧暥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经常连夜地咳嗽。
  “北宫达实力雄厚,我本想速战速决,结果却力有不逮,陷入僵持。”萧暥用巾帕抵着唇咳喘了片刻,慢慢缓过来,脸色依旧薄寒如冰。
  “这仗从九月打到现在,大梁的国库都要被我耗空了,京城怕是已经怨言四起,北宫达再若煽风点火……”他凝起眉,将军出外征战,最怕的就是后方不稳。
  如果不是他大权在握,积威已久,这会儿皇帝案头参他的折子都收不完了罢。
  “主公放心,京城有父亲在,玄门此次也是站在主公这边。”云越道。
  萧暥明白,他和北宫达这一场大战举世瞩目,各方都已经站队了。他若输了,输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所有支持他的人。
  这一战,只有一个人没有表态。
  那人早就跟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且他远在江南,这北方的战事对江南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据萧暥收到的秘报,北宫达还派使节,欲交好魏西陵。
  最后送去的珍宝美人原封不动全部退回,北宫达想了想,又厚着脸皮为自己小妹求亲,结果也被婉拒了。颇有点灰头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