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然起身,“备甲,去千家坊!”
  ***
  上元夜,永安城里火树银花不夜天。
  武帝听得出神,难怪都说江南好,繁华富庶,物阜民丰。
  “他那时候个子小,观灯的人多他看不到,总是要抱他起来看灯。”那小狐狸一边抬着头东张西望,手中的糖官人还蹭到他的衣襟上,又甜又黏人。
  蜜饯甘果,茯苓饼,龙须糖一样样吃过去,看完灯还要去永和斋吃汤圆。
  武帝吃惊,还真的是杂食啊,那会儿萧暥也就六七岁吧,一丁点大小的孩子能吃得下那么多?
  魏西陵道:“他吃不下,就会屯着。”
  小狐狸还喜欢藏粮食。
  武帝饶有兴趣:“他还藏食?”
  魏西陵解释道,“他幼年流浪,缺衣少吃。对食物有点执著。”
  那小狐狸遇到特别喜欢吃的,还藏起来慢慢吃。
  魏西陵从小爱干净,于是时不时会在枕头下发现鲜花饼、杏仁酥之类,颇为困扰,搞得他床榻上有一阵子总是香喷喷的。
  魏西陵本来想告诉萧暥别这样。但是一看到他低着头小口咬着糕饼乖巧的样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随他去罢,长大后应该就不藏了。
  还记得有一阵小狐狸换牙,屯了一大堆的零嘴作为补偿。
  夜晚,魏西陵靠在床头看书。
  某只奶唧唧的小狐狸就凑上来,嘴里还忙不停吧唧吧唧嚼着好吃的,“西陵,上面讲什么,念给我听。”
  回忆一掠而过。
  武帝发现一旦提及萧暥,他这位惜字如金的皇叔,居然愿意多说一些。甚至连那双寒光流溢的凤眼中,也隐隐浮现了一缕柔暖。
  ……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湖面吹来的风已带着日暮的寒意。
  曾贤躬身上来提醒道:“陛下,宫宴已经备好了。”
  武帝道:“皇叔既然来了,今晚随朕一起登楼赏灯可好。”
  ***
  暮色四沉,千家坊。
  一处破败的堂屋,几条人影恰好映在昏暗的窗纸上。
  一个黑脸汉子狞笑道,“皇帝刚颁布了限甲令,这武器铠甲交易都是掉脑袋的买卖。这点钱不够。除非……”
  他话还没说完,一箭透窗而入,干脆利落地穿透他的肩胛,将他钉在了柱上!
  屋内的数十名匪徒顿时骇然,可还没来得及等他们拔刀出鞘。
  大门轰然倒地,尘土飞扬。
  萧暥纵马跃入,长剑一指:“统统拿下!”
  ……
  片刻后,萧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抄了千家坊。拿获匪寇五百余人,甲胄兵器数千。
  此时天色已晚,运送兵甲的车刚刚驶出千家坊。
  萧暥抢了年货正想收兵回府,忽然旁边的陈英道,“主公,快看!”
  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长乐大街上的华灯连成一片,如同一条绵延不熄的火龙。再往后望去,一座瑰丽的楼阁如座云端,火轮流动,金光环绕,华灯璀璨,如银河倾泻,散落人间。
  连陈英这样的大老粗也不由看呆了,“这风火是怎么流转的?”
  萧暥眯起眼睛,静静看了片刻,冷飕飕道,“谁建的这座楼,该扔进寒狱里审一审。”
  “这是陛下要建的楼。”陈英咋舌,敢情这是抓人上瘾了。
  就在这时,前方的街市卷起一阵喧嚣。
  萧暥凝目望去,只见云越一骑飞奔穿过闹市。
  他来不及勒住马缰,急道,“主公,魏将军今日入朝,陛下邀他登楼赏灯,现在正在撷芳阁。”
  萧暥心中顿时一凛,魏西陵来京城了!
  他之前倒是听到过消息皇帝有意召魏西陵进京,但是他认为以魏西陵的性格,必然会婉拒,再者,即使他要来,估计也要等到开春后,冰消雪融,断没料到会这么快!
  当萧暥再次看向那撷芳阁之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战略的角度来说,撷芳阁危楼百尺,灯火通明,太像一个靶子了!
  紧接着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顿时让他心悸不已,千家坊之事不会是调虎离山罢!
  他来不及细想,清点了一下军队,断然道,“随我去把撷芳阁围了!”
  陈英闻言差点把下巴惊掉,“主公,陛下和群臣都在撷芳阁,你兵围圣驾,这和造反无异啊!”
  云越见状也赶紧道:“主公慎重,陈司察说的没错,陛下和群臣都在撷芳阁,魏将军就算再相信你,亲眼目睹你率军围了撷芳阁,你就百口莫辩了!”
  那一边,魏瑄紧皱着眉头,低声道:“别去,求你别去!”
  他的手腕此刻被扣着细细的铁链,随着他阵阵挣动发出哗哗的声响,他指间的玄门指环也再次隐隐浮现幽暗的红焰。
  黑袍人颇有意味地道,“有意思,他的情绪波动竟然可以至此。”
  ***
  望鹄岭里寒雾弥漫,霰雪纷纷,已经在草木间结起薄薄地一层。
  “苏苏!”萧暥叫了声,那小猫崽子简直就像回了老家一样熟门熟路的。
  在林中盘桓了大半日,他忽然发现这个地方不大对劲,照理过了那么久,天应该早就黑了,可是这个地方,天空似乎一直灰蒙蒙的,似乎永远不会暗下来。
  他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科幻片,难道这电影里常有的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第250章 乱臣+情人节番外
  入夜,晓月初升。撷芳阁上华灯照着残雪。
  武帝率一众臣僚及外邦使节登上层楼。凭栏远眺,只见满城灯火辉煌,繁华鼎盛,街市间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张充,什么时辰了?”
  “陛下,离燃灯还有三刻。”张充躬身趋奉道。
  届时漫天焰火齐绽,围绕着矗立云端的撷芳阁,华光璀璨,气象万千。
  “不知比永安城如何?”武帝沉吟道。
  旁边一道低沉的声音答道,“回陛下,永安城其实没有这样恢弘的灯楼,倒是有很多老字号的铺子和商业行会,他们每年上元节就会扎花灯,由于相互攀比,花灯就扎得越来越大,花式也越来越繁复,看得人眼花缭乱。”
  武帝叹道:“闻说江南富庶,物阜民丰,民间尚且有如此财力啊。”
  薛司空端持道:“陛下,永安城再富庶也是郡国之都城,和天子之都不能相比。”
  旁边的杨覆也不甘落后,附和道,“司空所言在理,大梁集九州之繁华,陛下创万世之鼎盛,今海内来朝,盛世康隆,国祚绵长……”
  这些歌功颂德的话武帝都没有听进去,脑海中回响着的只有那人一句,‘臣不喜热闹。’
  逢年过节,他的将军府都冷地像个冰窟。也从来没见他有什么喜好,除了长剑和烈酒。
  剑斩荆棘,酒慰寒夜。一生简单得仿佛一眼望尽。
  武帝心中叹了口气,问道,“萧将军去哪里了?”
  薛司空道,“刚才接到的奏报,萧将军带兵去了千家坊。”
  伴驾在旁的金吾卫统领李荿一诧,“千家坊是贫民窟,去那里做什么?”
  薛司空咳了声,颇有些难以启齿,“说是去收年货。”
  这话一出,周围的官员一片窃窃低语。
  “莫非去贫民窟收岁礼,萧将军真是思路清奇。”有人啧道,
  “千家坊里都是些穷苦人家,怎么挨着他了?”一名官员叹道。
  有人拂袖,“大过年的,他也不想着做点好事。哎!”
  那些人七嘴八舌,武帝听得有些厌烦。但他继位才两年,一向对臣下宽仁,于是只清了下嗓子,打断道,“张充,离燃灯还有多久?”
  “回陛下,还有一刻。”
  武帝回头道,“魏将军,随朕去摘星台观灯,朕想听你讲江州的事。”
  “是,陛下。”
  余下的官员们这才隐约感觉到了皇帝的不悦,大概是扫了陛下的兴。他们面面相觑,真是没事儿提那萧暥做什么,扫兴。
  亥时三刻。
  曾贤恭身上前,笑道,“陛下看,火龙亮起来了。”
  武帝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长街上,一条由花灯组成的巨龙沿着街蜿蜒游动,金色的鳞甲活灵活现,引得围观的百姓一片喝彩。
  武帝看了一眼,旋即望向千家坊。紧跟着眉头微微簇起。
  “怎么是暗的?”武帝疑道,“花灯都派下去了?”
  此次上元节,皇帝为了这一场繁华的盛会,特地调拨了两千金制备灯笼,派发给每家每户。那人喜欢万家灯火,喜欢世俗的烟火气。
  可是全城灯火通明,偏偏千家坊黑压压一片。像漏了个洞,有些丑陋。
  曾贤无奈道,“陛下,花灯都派下去了,让百姓都挂起来,可那个贫民窟一根蜡烛都要掰成三段用,哪里点得起灯笼。花灯倒是都派下去了,他们舍不得蜡。”
  武帝叹气,他还是不了解民生之多艰,竟然舍不得一点蜡头。乃至于他处心积虑地今晚想和那人看一场烟花的盛世,却没想萧暥临时调兵去了全城唯一漆黑一片的千家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等到亥时燃灯令下,漫天烟花绽开,全大梁城都能看到这盛世烟花,除了那个人么?
  武帝心中泛起一缕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