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之泰然道:“百年前,玄门与苍冥族之战,他们都是那时的士兵,死后怨气不散,被人使用了。”
  他说着漫步走上石阶。
  这是一条峡谷间的山路,蜿蜒而上,那山路很窄,如鸟道纵横,两边皆是绝岭万仞山,洞窟山间到处闪烁着灼灼冥火。
  苍青四下环顾,不由心惊胆战。
  崖间峭壁如林,如同尖笋般山石片片束立,其间不少坠落的士兵被穿透胸腹,永远挂在尖锐的岩石上,即使过了百年,其状惨烈依旧,下面是黑黢黢的暗流汹涌澎湃。
  冥火在水下幽幽燃烧,照出一片淬毒般的汪蓝,隐约可以看到水中载沉载浮的的尸体,成百上千,密密麻麻。
  地狱中的刀山火海,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谢映之如闲庭信步,一袭如烟雨般的衣衫,飘飘洒洒。
  “这是当年苍冥族与玄门之战所留,山崩地裂,河水倒灌。”他掠了一眼崖下,“这河原本是地下之水。”
  苍青看着水中的累累浮尸,倒吸了口冷气,轻声道:“就像九幽黄泉?”
  谢映之道:“你可以那么想。”
  “那这些人都是苍冥族的士兵?”
  “这有苍冥族的人,也有玄门的人。”谢映之道。
  当年那场混战,哪里分得清。
  说到这里他眉头微蹙。
  此间就是地狱。
  百年前苍冥族长老和玄门前辈最后那一场大战,他只是耳闻,没想到是如此地惨烈,乃至于时隔百年,这里的山川依旧残留着当年天崩地裂般的残迹。因为溯回之地的特殊原因,这些尸体没有化为白骨,而是以一种怵目惊心的形式留存了下来。
  谷间的风很大,鼓起他袍袖翩飞。
  他行走其间,如缥缈天地间一孤鸿。
  一路往上行,隐约感觉到周围的黑雾又开始浓郁起来。谢映之忽然觉得衣袖被什么挂住了。
  他是极为敏锐之人,浮埃纤尘都能体察入微,刚才这道上并没有阻碍。
  回眸之间,他就对上了一张枯朽的脸。
  这具尸体也许原本是卡在岩壁里,猝然滑落了下来。
  引起他注意的是,尸体手中的一柄折扇。
  扇面早就腐朽,但玉骨剔透,正好挑住了谢映之的衣袖。
  谢映之不动声色地抬手托起了那只干枯僵硬的手,那手的指甲已经很长虬曲。
  他的手仿佛已经和那折扇生长在了一起,化为一体,难分难离。
  “先生快走!”苍青觉得而有点瘆人,“说不定是什么妖怪!”
  谢映之轻轻扣了下他的手腕,那虬紧的手指终于松开了。
  他取下折扇,插于腰间,继续前行。
  苍青忽然发现他云淡风轻的容色里,有那么一刻,似乎有一丝动容的哀恻。
  “先生你认识这个人?”苍青试探问。
  谢映之道:“不认识。”
  他识得这柄扇子。
  鸟道的尽头是一处倒竖倾斜的崖壁,崖壁四周有白石的栏杆围起的池子,池子里密密麻麻全是骸骨。
  这些人都是布衣,且衣衫五花八门,并不是统一式样的铠甲,看起来大部分是平民百姓。
  谢映之蹙眉,这是祭祀坑。
  苍冥秘术之诡邪就在于可以通过杀人祭祀,以亡者之怨念煞气来修炼,提升自身能力。贺紫湄孜孜不倦地想设千人祭是有原因的。
  没想到百年前苍冥族的长老们为了对付玄门的前辈,在此间大肆屠杀族人,以造邪阵,大概由于当时景象惨烈,殉者众多,这煞气百年不散。
  谢映之眉头蹙起,“埋骨之处,积尸之地,难怪有那么重的煞气。”
  大雪从头顶的一线天中纷纷扬扬落下,在石板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先生,往那里走。”苍青娴熟地带路。
  谢映之往里走去,正是黑雾越来越浓重,几乎蔽目。但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那里是一处巨石的殿宇,一半嵌在崖壁上,正中是一个圆形的石台,四周悬挂着蛛网一般纵横的铰链铁索。
  石台边有两根灯柱,其中一根残断的灯柱上点着铜灯,幽蓝的冥火照着魏瑄的脸一片清惨。
  谢映之口中轻念一个诀,那束缚住魏瑄手脚的锁链就忽然松脱了。
  谢映之信步上前,四周的锁链似乎有知觉般,对他避之不及般,像长蛇一样兀自纵横滑动起来,纷纷收缩进了石缝里。
  接着,谢映之一拂衣袍在石台上坐下,探手一触魏瑄的额头,容色深沉。
  魏瑄指间如流银般的玄门指环已经灼烧地通红,几欲熔化。
  “先生,怎么样了?”苍青焦急问。
  谢映之心中已是了然,明白了为何那黑袍人要带魏瑄来这里。
  那个黑袍人必定是目睹他用玄火烧毁了月神庙后,对魏瑄的秘术天赋产生了念头,想要将他锤炼成他们的武器,所以才带他来这埋骨积尸之地。
  修炼秘术原本就影响心智,而此间煞气极重,加上溯回之境的干扰,可以加速催发魏瑄心中的郁暗。
  最后他的意识将会沉入溯回之境,再也无法复苏,而他就像那些人傀阴兵一样,会成为苍冥族复仇的武器。
  带他来这里的人,用心何其恶毒且凶险。
  “先生,魏瑄还有救吗?”
  谢映之道:“将他体内的煞气渡出即可。”
  他微微凝眉,不仅是将魏瑄身上的煞气引渡到自己身上,再将其化解那么简单。
  还要将魏瑄困在溯回之境中的意识引导出来。
  唯一的途径,就只有是谢映之自己进入境中,将魏瑄带出来。
  谢映之清楚,一旦他将煞气渡于自身,同时又要入境去引导魏瑄,这个时候必然是他最虚于防备之时。
  而那个一直都没有露面的黑袍人,恐怕等的就是这一刻罢。
  第259章 南渡
  谢映之倏然起身。破指取血,在雪地上迅速画下方位和相应符文,自己立于阵中央。
  倾斜如斧劈的崖壁上冻结着冰棱,一根根像寒光凛冽的利剑般,笔直向下垂落。头顶的一线天里,阴风呼啸,飞雪纷纷扬扬飘落。
  魏瑄身上的黑雾开始从他的指间,关窍中涌出,同时,四周积尸地里腾起的黑雾也开始从源源不断地涌向魏瑄,到徐徐转向了谢映之。
  苍青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他原本以为谢映之就只是把魏瑄身上的黑雾渡出,却忘了这里可是积尸地啊,周围还有如海潮般的黑雾汹涌起伏。
  如果谢映之不把四面八方逼来的黑雾全部阻挡住,那么他一边为魏瑄渡出黑气,另一边,魏瑄又继续吸入黑雾,这就是白忙了一番。
  所以,谢映之此时不仅是要渡出魏瑄身上的煞气,还要将周围的黑雾荡涤一清。
  苍青想到这里,心中暗震。
  周围可是万人坑积尸地,怎么可能把积累百年的泼天的煞气全部涤净?
  纵然谢映之修为再高深,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渡万千怨灵。
  谢映之的声音静静传来,“不用担心,我去境中带殿下出来即可。”
  言外之意,只要他的修为能坚持撑过这段时间,就可以了。
  苍青很想问他,如果魏瑄长时间不能脱离溯回境,谢玄首怎么办?
  难道他就一直吸入此间无穷无尽的黑雾,他会怎么样?是变得和魏瑄一样如痴入魔?还是修为尽失?
  谢映之淡然的神色,似乎在告诉他,不用问。
  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但他从容淡定的态度,莫名地让苍青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此刻崖的滚滚黑雾如海潮翻涌,围绕着谢映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谢映之一袭白衣在黑雾的鼓荡中轻轻飘浮,周身仿佛散着淡银的光华,如霜天月色中,涤尽尘污的濯水青莲。
  ***
  雪深林密,山势嶙峋,萧暥侧身倚靠在魏西陵胸前,只觉得风雪扑面,眼前乱石穿空,沟壑纵横。
  不得不说这样侧抱着一个人骑马是很危险的,若非马术非同一般的人,绝对不敢如此纵马。
  不消片刻,他们就回到了刚才的林地。
  四周依旧静得窒息,似乎连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都纤微可闻。
  那些士兵目光茫然地站在雪地里,雪已经很深了。
  魏西陵一声令下:“上马,撤军。”
  萧暥心想,这些人都是植物人了罢,能听明白命令么?
  他这个念头还没有转过,所有人几乎不假思索齐齐翻身上马。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震,这些士兵纵然没有意识,只要是主帅的将令,竟还能一丝不苟地执行。
  ***
  夕阳下,江山如画。
  魏瑄坐在一处山坡上,凝目远望。
  此时正是深秋,枫叶如火,照得谢映之白衣似云。
  他在魏瑄身边坐下,淡淡道:“殿下知道,这是在境中。”
  魏瑄并不意外会在这里看到谢映之,问道,“先生可识得这座大城。”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斜阳依稀照着一座庞大的城廓,历经风雨的城墙显得灰暗苍凉,正是安阳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