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间喊声震天,久久回荡。
  ***
  大雪漫天,山巅上,朔风夹带着碎雪,卷起宽大的黑袍飘荡翻滚。
  贺紫湄俯首道,“主君,刚收到的消息,余先生已经进入北狄军中,跟随阿迦罗前往漠北。”
  黑袍人负手道:“很好。还有一件事,我要你们去一趟中原。”
  第267章 密语
  大梁城,入夜,大司马府
  几个月不见,纪夫子眼梢的沟壑纹路更深了,看起来愈加苍老。
  一个高峻的青年迎出府来,“夫子辛苦了,请随我来。”
  “你是……?”纪夫子对他有点印象,当日在文昌阁大殿上的那名轩朗清肃的士子。
  “江浔,江寄云,夫子可以叫我寄云。”江浔道。
  纪夫子收到玄门的鹞鹰传信时,还在外云游采药,一听说军医诊断是椎骨受伤,即知不妙,急急赶回大梁。
  进了里屋,见到躺在榻上脸色铁青嘴唇发紫的秦羽,纪夫子更感觉不妙,看来除了脊椎受损,还有内伤。
  一番诊治之下,纪夫子眉头紧皱:“大司马不仅是摔伤,还有寒冻伤及脏腑。你们告诉我究竟何以至此,我好对症下药。”
  “许副将,你把当时情形再给夫子说一遍。”
  许慈道:“我们找到主公的地方是一道断崖,以往这下面是水流,冬天结了冰,给砸出个窟窿。”
  纪夫子沉思,“莫非是那里?”
  当年萧暥被狼群追逐,走投无路之际,带着魏瑄跳下去的那道断崖。
  那断崖七八丈,如果底下有水流倒是没有大碍,但是冬季结冰,也就是等同于从七八丈高的城墙上摔下去,秦羽跨下坐骑当场就折断脖子死了,可能也是因为这马替他挡了一下,冰面受到一次撞击后不那么坚硬,而他落地之际,撞破冰面,才得以没有摔死。
  但是冬天的冰水里浸泡过,浑身都冻僵了,被抬回大营的时候早已经昏迷。
  纪夫子行了针,但是秦羽依旧昏迷不醒,遂摇头道,“恐怕只有等师父亲自来为大司马诊治。若长期昏迷不醒,就凶多吉少了。”
  “这怎么可好?雍州大局全仗着主公。” 许慈当即道,急吼吼一把抓住纪夫子的手臂,“先生,夫子,你再想想办法。”
  纪夫子回头,不悦地拧起眉心,“大司马伤及椎骨,极为难办,我医术浅陋,勉力为之,若有不当之处,会至瘫痪。”
  “瘫……瘫痪。”许慈愕然道。
  “许副将,急是急不来的,今天时日已晚,夫子旅途劳顿,我安排了厢房,夫子先去休息,明早或许能想出法子。”江浔道
  “也,也对。”许慈讷道,“那夫子先去休息,明早再看看?”
  纪夫子看了江浔一眼,这青年倒是沉着冷静,但他不习惯住在官宅大户,生硬道,“不用了。”
  说罢起身收拾药匣,“明早我会再来。”
  江浔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药匣:“夫子还是不要轻易外出。”
  纪夫子立即察觉到他话中微妙的意思。
  “城中的兵力,目前大部分在司马府附近防卫,这里是大梁城最坚固的地方。”
  如果大梁城陷入混乱,司马府也是最坚不可破的地方。
  纪夫子眼皮微微一跳。明白了,秦羽常年征战,岂会坠马?看来是为人加害。若是如此,这可能只是第一步,还有后招,这大梁城里此刻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不过刚进城时,因为已经入夜宵禁,只觉得城中异常地安静,入了司马府,眼前所见,府邸内一切井然有序,使得他产生了城中稳定无事的错觉。
  看来江浔在秦羽出事后,迅速稳住了局面,连这司马府中的上下,都是江浔在打理。
  他心中不由暗赞,这个青年思路清晰,做事明白,是玄首挑的好苗子。
  送走了纪夫子后,江浔迅速道,“许副将,传令陈英将军,清察司全面戒备,灞陵大营马不解鞍,人不卸甲,随时待命。”
  许慈疑惑道,“长史,还有外兵?”
  江浔不出仕,只是临危暂任司马府参军长史一职。
  “不到最后,皆不可定,防备为主。”
  许慈道,“这几天多亏了江长史,城里没有闹事的。”
  “有时候,无声无息更可怕,这正是在酝酿什么。”江浔深吸了一口冬夜的寒气,“许副将,你闻到这风里的气息了吗?”
  许慈跟着看向窗外。
  只有几根枯枝映着冬夜荒寥的庭院。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啥气味?”
  “恐惧。”江浔静静道,“是恐惧的气息。”
  整个大梁城都沉浸在恐惧里。
  江浔道,“许副将,你知道大梁有多少人口吗?”
  许慈摇摇头,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
  “大梁有二十多万人,其中世族大户有五十三户,他们的门客私兵加起来就有五六万人之多。”
  “总不能这些人都反了罢?”许慈道。
  江浔苦笑了一下,没答话。
  忽然冷场,许慈有点尴尬,又问,“你说他们害怕,他们怕什么?”
  江浔道,“大司马被害,他们怕主公回来清算,怕再来一番京城流血夜。”
  一提到京城流血夜,许慈这大老粗也禁不住嘶了口冷气。“但那事儿次文昌阁那天的辩论不是澄清了吗?萧将军是为镇压郑图的叛乱啊,死的都是郑图的党羽和单于叛乱的士兵。没屠杀无辜。”
  江浔忽然转过身,屋内的灯光将他的脸容划分得半明半晦,“事情可以澄清,但是留在人心底的恐惧不会消失。至少不会那么快。”
  “什么意思?”许慈还是不懂。
  “他上一次没有屠杀无辜,谁能保证他这一次不会?”江浔道,
  “这……”许慈哑然。
  “天下人都会诛心。”
  许慈还是不大懂,但是从这个青年肃然又坚决的神色来看,他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
  朱璧居
  容绪垂首嗟叹道:“大哥此举糊涂啊!我这些年为王家所谋的,就是不为最先,就是在乱世中取得平衡,哪一路诸侯都得和我们做生意,得都在银钱上与我们合作,现在大司马出事,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我们虽然在盛京有十几万精兵,但根本还没有到达可以单独向萧暥发难的实力。更何况萧暥现在平定了凉州,又获得十万凉州虎狼之军,萧暥其人我是知道的,当年云越出事,他差点把我的朱璧居给端了,现在你动他的大哥,于公于私,萧暥岂能善罢甘休。”
  他一口气说完嘴角微微抽搐,“我王氏苦心经营多年,毁于一旦!”
  王戎满面阴霾:“连你也以为是我加害秦羽?”
  容绪疲惫地拂手坐下,表示不愿再与之说话。
  王戎愤然不屑道:“我确实想让王家重新执掌大雍朝政,但还不至于出此昏招,秦羽出事牵动整个雍州局势,等于是急急地就把王家推上战车。再者,我若出手,岂会让秦羽现在还有命活着?”
  闻言容绪蓦地抬头,眉心微微一跳:“难道说是陛下?”
  王戎没好气道:“杀个人都不利索,弄了个半死不活,还能有谁?”
  ***
  御书房。
  桓帝喜形于色道:“朕听说萧暥正急匆匆往回赶,刚收入囊中的大好凉州还没焐热呼,他也不怕丢了?”
  一边的奉祥却有些担忧:“如果萧暥怀疑是我们做的,这后果……”
  “怕什么?秦羽雪天坠马纯属意外,萧暥就是心里怀疑,又能怎么样?”桓帝颇有些沾沾自喜,
  “而且又正好是在秋狩期间,各路诸侯,朝中贵胄,各世家大族都来了,萧暥要怀疑有人下黑手,那么他们都有嫌疑,都要心惊胆寒。萧暥还能把他们都清算了?”说到这里他颇有些自得,“这群吃着朝廷俸禄首鼠两端的家伙,以往他们可以左右摇摆隔岸观火,现在朕要把他们全都拉下水来!”
  奉祥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这次萧暥胃口也太大了,他趁着诸侯齐聚鹿鸣山,居然吞并凉州,一大块肥肉吞下去也不怕噎着,这下把天下诸侯都给惹恼了。”桓帝的手指扣着御案,“只要我们能拿下京城,天下诸侯都会争先恐后来勤王讨逆。现在不对萧暥动手,还等什么?”
  奉祥谨慎道:“陛下圣明,现今大司马一倒,这雍州的局势就要动荡。”
  “对。”桓帝拍案道:“朕就需要乱,乱了,我们才有机会,可偏偏朕那两个舅舅都看不到这一点。”
  说道这里桓帝有些不屑,“朕的两个舅舅都老了,胆子太小,尤其是朕的二舅,家当太多,根本不敢下大赌注。所以朕先动手,就是逼他们动手。”
  ***
  朱璧居里,
  容绪连连摇头:“如果陛下彻底无能倒也罢了,可他偏偏还想要有所为,现在大司马生死不明,萧暥岂肯善罢甘休,这烂摊子还要我们来收拾啊。”
  王戎道:“兵贵神速,我已经在收拾了。”
  容绪一惊:“怎么收拾?兄长打算如何对付萧暥?”
  “秦羽出事,萧暥现在必然心急如焚,急速回军,身边肯定只能带随行护卫,不会超过千人。而我们参与秋狩的卫队还在京畿附近。”
  容绪脸色骤变,“莫非兄长要在途中截杀萧暥?”
  王戎独眼里掠过骇人的冷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一路疾行了八天,到达风梧县城的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此处距大梁还剩下一天路程。
  天色入暮,下起了大雨,此时正是十二月,一行人的甲胄衣衫都湿透了,冰冷彻骨。
  谢映之见寒雨中萧暥脸色苍白,知道这连日的疾驰奔走,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主公,夜雨难行,此处有驿站,我们先住下休息一晚。”
  他不等萧暥反对,又道,“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你交代。”
  驿站是三进的房舍,不算大,好在他们随行也就五百余人,士兵们大通铺挨挤一下,再不济就地上靠着睡,馆舍勉强够用。
  进了屋子,云越就替萧暥解了甲,换去被雨淋湿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