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所有的用品,都是容绪先生精挑细选来的,每一件都充满了非主流的设计感。
  萧暥脑阔疼。
  他在一堆五花八门华而不实的东西里翻了半天,竟然连个素朴的漆盒都找不到!唯一沾点边的是一个金镶珊瑚多宝匣。
  红珊瑚雕琢的匣盖上镶着珍珠玛瑙,匣子里还铺着绣花丝绸内衬,蕾丝镶珍珠荷叶边。
  萧暥:……
  “主公,热水烧好了。”门外传来徐翁的声音。
  萧暥赶紧将那束发丝连同信笺藏进宝匣。
  盖上匣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玩意儿还是心形的,红珊瑚的匣盖上还雕着一对鸳鸯。
  这就更一言难尽了……
  片刻后,
  氤氲的暖气里,萧暥泡在热水里,洗去一身尘埃血污,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他靠着木桶边缘,眯起眼睛看着热气蒸腾的水面,忽然觉得少了什么。他的小黄鸭不在了。
  以前洗澡他会把苏苏搁在木碗里漂水面上,挺有趣的。现在苏苏都跟魏瑄走了。
  魏瑄以往还总疑心苏苏偷窥他,萧暥认真想了想,觉得这孩子的思路实在清奇。
  这猫是只公的,看他做什么?不过,就算是只母猫,也不会看他罢。
  想到这里,萧暥忽然有点凄凉。
  真是别说是媳妇了,连只看上他的母猫都没有……
  没媳妇就算了,这回连侄子都丢了。
  这一次回京,魏瑄没有跟他回来,这小子长大了,翅膀开始硬了,不要他了。
  萧暥有一搭没一搭拍着水花玩儿,忽然觉得有点孤单,怎么像空巢老人?
  泡完澡,他心情寂落地随意地披了件棉袍,身子是暖和了,但肚子空空,怀念魏瑄做的菜了。
  风尘仆仆地回京,又是一场血战后,还有什么比一顿丰盛的酒菜更适合犒劳的。
  可是天色已晚,还下着大雨,这时代也没有外卖。萧暥苦哈哈地刚想让徐翁给他下一碗面条,打发了就去睡觉。
  就在这时,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饭菜的浓香。
  莫非他这是馋出幻觉了?
  萧暥绕到堂屋里一看,案上满满一桌酒菜,生丝江瑶、群仙炙、五味杏酪鹅,雪霞羹等等,炙烤入味,炖煮鲜嫩,小炒清新,色香味俱全。
  谢映之正挽起衣袖,徐徐斟上一杯浓稠的红枣冰糖水,“主公,先吃饭。”
  萧暥呆住了,“先生,你做的?”
  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傻了,想什么呐!
  谢映之早已辟谷,他都不食人间烟火,你还能指望他会做菜?
  而且萧暥实在想象不出来,谢玄首一袭白衣似雪,飘飘然下厨房的样子……
  谢映之淡然道:“玄门自有庖厨,普通的弟子也是要吃饭。”
  萧暥默默消化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入玄门未必都要辟谷?以及这样水准的饭菜,在玄门,只能算是食堂大锅饭?
  玄门还招人吗?
  谢映之抬手给他碗里添上一块肥嫩的羊肉。
  萧暥:香!
  某狐狸吃得欢快,谢玄首投喂起他人来,还是那么实在!
  谢映之道:“修行并不那么轻松,对于初学者,苦心智,劳筋骨,是很耗精力和体力的。”
  萧暥心道,原来如此。
  谢映之又道:“而且除了这羊羹,其他的都是素食。”
  萧暥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道群仙炙的鹿肉和熊肉,原来都是素的!
  卧槽,古代的素菜馆!
  谢映之闲淡道:“玄门本不禁荤腥,但口腹之欲会影响修行。所以,门内弟子以素食为主。”
  萧暥心道这手艺绝了,他刚想问玄门有没有进尚元城开一家素菜馆的打算?这生意肯定火爆啊!
  就听谢映之道:“主公,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跟主公商议。”
  萧暥嘴里叼着一块鹿肉,眨眨眼睛表示:嗯?
  “凉州的局势。”谢映之道。
  萧暥心中一沉,立即明白了他指什么。
  凉州刚刚拿下,人心不稳,北宫达很可能乘他回京之机袭取凉州。魏西陵守住凉州固然无忧,但是他的身份,又不能亲自出战。
  萧暥在京中手握权柄,魏西陵是一方诸侯,如果被传相互勾结,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就太多了。原主当年也是为了避嫌,才和魏西陵绝义的。
  前番攻打北狄,尚可以解释是为了营救嘉宁公主,但是如果魏西陵替他守凉州,就不得不让人寻思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就像江浔所说,天下人都会诛心。
  “魏将军所部皆不宜出战,但凉州除此之外,没有可带兵的将领。”谢映之指出。
  崔平是降将,且跟随曹氏多年,不可全信,魏瑄虽屡有军功,但未及加冠,不能服众,如果此番诸侯举兵来犯凉州,这最终要保住凉州,还是得魏西陵出战。
  说到底,这场仗,战也不是,不战也不行。
  萧暥蹙眉,凉州的问题,恐怕不是战争能解决的。
  谢映之不紧不慢道:“我借走了主公府上一个人,还未及告诉主公。”
  ***
  数日后,陇上郡。
  冻云黯淡,朔风呼啸,天空中不时有细碎的雪花飘落。
  崔平登上城楼,就见城下各色旌旗招展,黑压压的一片的甲士。这些人还不是北宫达熊豹营的主力,军服和装备都比较杂。
  北宫达帐下的大将庞岱,拔剑指着他道,“崔平,你原本是曹将军的部下!如何厚颜无耻,卖主求荣,投靠萧暥,我等替曹将军来讨伐你这叛贼!”
  崔平冷笑道:“庞将军说得正气凛然,你们难道就不是冲着争夺我凉州的土地而来?”
  一同前来的祖狄,是豫州牧虞策帐下的沙蛇的首领,也跟着大声道:“曹将军本是先帝封的凉州牧,萧暥趁天下诸侯云集鹿鸣山之际,吞并凉州,掠夺土地,残害百姓,天下人皆可讨伐之!”
  这一路上,他们打着萧暥夺取曹氏基业,抢掠凉州,他们是为了声张正义的旗号而来。一路上竟陆陆续续收编了曹氏的散兵游勇,人数居然有数万人之多。这些人闻言更是情绪激愤,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嘶吼。
  崔平道:“你们说萧将军袭取了凉州,且看城头上是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巍峨的城墙上赫然升起了一面曹字大旗。
  所有人顿时都怔住了。曹满不是败了吗?
  庞岱愣了下后,大笑,“崔平,你以为挂上一面曹家的旗帜,你就不是叛贼了?”
  接着他的笑就僵在脸上了。
  朔北凛冽的寒风中,城楼上走出一个人。
  那人身材不算魁梧,也不高大,但身着金鳞甲手按宝剑,迎风而立,竟颇有几分威武。
  “主公!”崔平躬身道。
  正是曹满的次子曹璋。
  曹璋披甲遥遥立于城楼上,俯瞰下面千军万马,大声道:“庞将军,我父年老,不能理事,现今,我已继承凉州牧,庞将军有什么疑问吗?”
  这话一出,庞岱愣住了,在九州子承父业是传统,这没毛病。城下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本来萧暥夺取了凉州,他们兴兵而来讨伐,这会儿,却忽然变成了曹家的家务事?
  这个转变让所有人都有些找不着北了。
  “立嫡立长,就算是继承也该是公子雄,轮得到你这个……”庞岱挣扎道。
  他本想说曹璋这个结巴,但曹璋这会儿非但不结巴,说话还底气十足。
  曹璋道:“前番,北狄蛮人趁我父病中,攻陷我城池,戕害我兄弟,我兄曹雄奋勇以抗,最后被蛮人所害,萧将军荡平北狄,驱逐蛮夷,才保住了我凉州基业,如今我临危受命,收拾曹氏余部,继承父业。庞将军有什么疑问?”
  庞岱哑然。
  曹璋继续道:“我现今是凉州牧,领一方诸侯,本轮不到你一个北宫将军帐下兵将来质问我,请北宫将军亲自来。”
  庞岱就是一个武将,一时间被数落地张口结舌,是进兵又没有理由,退兵又不甘心。
  而曹璋这一番话,使得城下凉州军余部士气大振。都说二公子不如大公子,今天一看,人言虚妄。
  曹璋又道:“至于我曹氏的兵将,凉州依旧是你们的家。胆敢率外兵围我凉州城池者,就是你们的敌人!”
  这话一说,城下的曹氏的兵卒哗然,纷纷开始倒戈。城下顿时乱了。
  “稳住!稳住阵脚!”庞岱大叫道,
  但军心一溃散,势如山倒。
  曹璋见状,立即道:“崔平!”
  “在!”
  “出城接应我部兵士!”
  “是,主公!”
  城门缓缓打开,如潮水般的凉州铁骑冲出城中。
  庞岱原本以为萧暥拿下凉州立足未稳,凉州大战过后百事俱废,应该很容易击破。现在看来,凉州竟然还在曹氏的掌握之内,而且军队整肃,防守严格,士气高涨。
  他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
  “撤!”庞岱大叫道。
  大军如潮水褪去。
  片刻后,宣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