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陵道:“太奶奶,他京中还有事情。”
  老夫人道:“瞎说,是你把他气跑了罢。整天只知道你军务忙,你什么时候对阿暥上过心?”
  魏西陵沉默。
  一旁的嘉宁乖巧道:“太奶奶,除夕不是还没到嘛,别急。”
  老夫人嗔道:“你也别忙着帮腔,他就这个样子,我说他,不管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反正他都不吭声。阿暥就不一样了,谁冤枉他,他就跟谁争,谁对他好,他也都惦记着,悄悄地给送好吃的。”
  所到这里老夫人用巾帕拭了拭眼角,“结果,你们一个个都不想让他回来。”
  “姑母,话不能这么说。”说话的是漳平侯方胤,他是方宁的父亲,四十多岁,儒雅中透着世故,说话四平八稳,让人抓不到错漏。
  “西陵前番兵发北狄,逐蛮人千里,扫荡王庭,这也是不世之功。”方胤不动声色看向魏西陵,又道,“这也不是为了帮阿暥吗?”
  这话听起来,一边赞扬了魏西陵的功劳,一边也替他在老夫人面前圆了场。两头都安抚。
  魏西陵生硬道:“伯父不要听他人之言,我进军北狄,只为国事,与阿暥无关。”
  “你看他。”老夫人摇头道,“整天只知道国事,家事就不管了?”
  方宁见机道:“太奶奶说的对,家事国事都重要。”
  说着悄悄地看向他父亲。
  方胤立即顺着老夫人话道:“姑母说的有道理,我是修儒的,讲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然后他温和笑了笑,“今天是家宴,我就姑且一说。西陵啊,国事重要,家事也该提一提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圆滑含蓄,太夫人是方家的家长,这弦外之音一听就听出来了。
  在江州,魏方两姓长期联姻,是江州稳定的根基。
  太夫人道:“西陵,你可有心仪之人?”
  这句话明知故问。
  魏西陵整日在军营,和一群大老粗军士在一起。不是征战就是剿匪、练兵,不可能有时间去考虑婚事。
  而且他从小就一本正经,极为自律,冷峻到不近人情,跟风花雪月也是沾不上边,不可能有私传心意的女子。
  所以太夫人这话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一下魏西陵的意思,接下去他们也好安排。
  所有人都看向魏西陵,一时席间鸦雀无声。方胤想着家族中还有哪几位待字闺中的姑娘。他的姐姐方婳是幽帝的皇后,贵不可言,他的女儿或者侄女,这公侯夫人也是应该的。
  只听魏西陵道:“回太奶奶,我尚不想成亲。”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太夫人诧道,“西陵,这是为何?”
  魏西陵道:“天下未定,兵事未休。”
  方胤着实怔了下,道:“西陵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只要天下还未一统,你就不娶妻不成家了?”
  可是九州诸侯割据,想要统一天下,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十年二十年都统一不了,所以魏西陵就一直不娶妻?他想做什么?
  太夫人叹了口气:“罢了。那就先等等。”
  “太奶奶!”方宁急道。
  太夫人道:“西陵说的也没错,他是君候,家国之事,考虑得要比我们通透。”
  方宁还想说什么,被方胤用眼神制止了。
  就在这时,外面家仆来报:“晋王回来了。”
  “阿季来了!”嘉宁欢快站起来,“我去接他!”
  魏瑄在街上坐了近一个时辰,染了一身夜露的湿寒,一进堂屋,又明显感觉到氛围的僵冷。
  但他不慌不忙,给各位长辈拜礼,举止优雅,说话得体。
  太夫人很是喜欢,夸赞道:“这孩子生得龙章凤质,端的又是皇家的气派。”
  方宁另有所指道:“听闻皇家最讲究规矩。”
  魏瑄立即明白,这是在暗示他迟到了近一个时辰。
  他恳切道:“我刚到永安城,路途不熟,疏于考虑,耽误了时辰,让大家久等。”
  方宁见他认了,心中正得意。就听魏瑄又道,“我初来,也不知道各位叔伯长辈的喜好,就随了些太奶奶平日喜欢的糕点。”
  说着他打开随身带来的棉纸包,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广悦斋的桂枣糕、芙蓉酥。
  众人恍然,原来他是途中去给太夫人买糕点了。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太夫人颜开道:“阿季真是比我这些个嫡亲的曾孙儿孙女们都想着太奶奶。”
  魏瑄乖巧道:“都是阿姐告诉我的。”
  嘉宁愣住了:我什么?
  太夫人听了更加高兴 :“难得嘉宁那么多年,还记着我这老太太的喜好,算你也有心了。”
  方宁冷眼看向魏瑄,这小子伶牙俐齿,把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连刚才席间僵冷的气氛都热闹起来。
  而且魏瑄不仅说话彬彬有礼,还见多识广,从大梁城的风物说到塞外的广袤,很快族中的兄弟姐妹都被他吸引了。简直就像当年的萧暥,明明都是身份一样低贱,得给他点苦头尝尝。
  ***
  入夜,回到府中。
  方宁忍无可忍问道:“父亲,魏西陵今天什么意思?”
  方胤不紧不慢翻开整理案头的古籍书卷,“你稍安勿躁。”
  方宁道:“父亲,他太不把我们方家放在眼里了,想当初,他们魏氏从中原迁来,在江州毫无根基,若没有和我们方家联姻,他们怎么立足的?现在和我们方家联姻,倒似是辱了他?”
  方胤眼皮都没抬, “等到你有他一半的能耐,你再来数落他。”
  “他战无不胜了不起?”方宁像被戳到痛处,“我只是想跟父亲学儒,不屑兵事而已。”
  方胤放下书卷,“你既然说你不屑兵事,那我问你,我不在那一阵,你为何和魏燮去楚州剿匪?”
  他眼中掠过一丝狐疑,“魏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魏燮坠崖之事,魏西陵在尚没有定论前压了下去,仅是说在楚州还有军务。
  方宁心中骤然一紧,立即道,“我是参军,打仗的事情我不懂。都是西陵哥在安排。”
  好在方胤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我知道你从小就和魏燮合好,但你既不懂军事,打仗剿匪的事情不要掺和。你将来是方氏的宗长,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方宁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回到自己的屋里,翻来覆去又气得睡不着,正想起身挑灯寻基本辞话看看。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幽咽的箫声。
  那箫声诡谲凄凉不说,还吹得时断时续,冬夜听来就像鬼夜哭,让方宁从头冷到脚。
  他烦躁地披衣踱步出去,庭院里寒风萧瑟,夜深露重。
  一道瘦长的影子被石灯映在假山石上,旁边有几支零落的寒梅。
  “先生不要吹这曲调了,听的我浑身冷。”方宁道,
  那人却似乎未闻,似乎完全沉浸在诡谲的曲调中,直到一曲终了,才收上一个悠长的尾音。
  他用瘦长的手指拨开花枝,慢条斯理,“公子有心事?”
  方宁早就等得不耐烦,沉着气道,“东方先生,我用魏燮把你替出来,藏在这里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东方冉闲闲道:“公子觉得冒险,可给我另辟一处居所,我早就是孤云野鹤之身,也住不惯深宅大院,有个破庙都安之若素。”
  方宁道:“你还没教我秘术。”
  东方冉幽暗的眼中精光一闪:“学秘术,公子是想对付谁?”
  第276章 有情
  夜雨敲窗,萧暥此刻已经睡意全无了。
  谢映之取来了一方铜匣,移过案头的青灯,“主公请看。”
  匣子有一个笔记本电脑的大小,让萧暥有种里面正好可以装一摞a4纸的错觉。
  开阖处挂着一枚青铜锁。
  谢映之抬起手,指尖在青铜锁面上随意地勾画了几笔,锁芯咔嗒一声自动解开了。
  萧暥看傻眼了,卧槽,古代的密码锁?
  匣子里的物品分类杂陈,有卷轴、锦袋、帛书,摆放地极为工整,一丝不苟。
  谢映之道:“这是玄门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所有的证据,记录画押的口供,还有证物。”
  萧暥发现其中居然还有一份密诏。
  谢映之接过来,徐徐打开,“这是当年曹满收到的。”
  萧暥记得,在野芒城时,魏西陵曾去审问过曹满关于当年魏淙在葬马坡遇伏之事,但那曹满老奸巨猾,跟魏西陵要足了保障才开的口。但是也只限于曹满的一面之词。
  再细想来,曹满如此狡猾,怎么会仅凭绣衣使者的一句话,就放弃原来的进兵路线,按兵不动,果然还有一份密诏!
  谢映之道:“此番我去往北狄王庭时,在野芒城停留过一晚,跟曹将军深谈过。”
  这个深字就颇有意味了。
  一旦把这份密诏交出来,就等于举发了皇帝,曹满这老滑头是不想担这个臣子举发皇帝的名声,同时,曹满也应该想留着这个当做最后的筹码。却不知被谢映之用什么法子,给唬了出来。
  有了这份密诏,桓帝利用胡人之手暗害魏淙,就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除此以外,匣中还有各种猛料,比如王家给北狄单于的礼单,其中还包括:只要北狄退兵,王家可以让皇帝签署国书,承认北狄对沧州的占领,这是从法理上把沧州彻底割让出去了,同时王氏表示还愿意再奉上凉州以北的十三座城池和数万百姓,并赔上金银锦帛无数,这是什么?割地纳贡?
  这些材料如果被士林那群人知道了,必然要闹得沸沸扬扬,大张挞伐。
  谢映之眸色深如渊冰:“陛下退位之日,就是王氏清算之时。”
  萧暥心中暗暗一震,谢映之这个人表面风轻云淡,骨子里却是孤怀皓皎,不容泥沙。
  谢映之不动声色地合上了匣子,“既然主公选择了暂且保留陛下,这些文书也先封存于此。”
  引而不发,以待来日。
  “大司马受伤之事也到此为止,就按照陛下给的说辞,我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稳定朝局,整军备战。”
  萧暥明白了,谢映之是一开始就做了了两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