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拔足而起,绕到学舍后,趁着课间把盛忠拽到一边,“阿忠,碧沉珠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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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几轮涨价后,香料的价格已经上涨了十成。燕州、幽州、豫州,蜀中受巨大的利润吸引,大面积种植香料作物。
  幽燕两州,从世家大户到士绅小民都纷纷弃耕田改种香料。
  一年之后,幽燕土地就算不是颗粒无出,也将大副削减粮食产量。下降的粮产量将限制幽燕境内的征兵。
  某狐狸搓着爪子,经济战搞起来!
  就在他如意算盘打得哐哐响的时候,一大清早,他收到一个消息。北宫达下令,幽燕全境内,北宫氏族的田产不许改种香木。
  萧暥一愣,北宫达不为利诱,够狠的!
  但换一种角度来说,此人不贪图眼前之利,放眼于全局长远,果然比曹满难对付。
  北宫氏名下有土地万倾,若都种上粮米,产出也不小。
  晨风轻轻掀动疏帘,院中花木扶疏,萧暥坐在廊下吃着桃花糕,脑子里东想西想。
  谢映之抬袖不紧不慢斟上花茶,淡淡道:“这数倍之利,即使北宫达舍得,北宫氏族的人未必舍不得,北宫浔来信询问我对策,我给他支了个招。”
  ……
  萧暥一听,这也太狠了,要说坑人还属谢玄首。
  然后他就想到:等等?北宫浔?你们什么时候加上微信的?
  谢映之微笑:“潜龙局。”
  萧暥提醒道:“北宫浔对先生不怀好意,先生要小心。”
  谢映之失笑,他倒还提醒别人了。
  他道:“主公和容绪先生合作,亦要留心。”
  容绪对萧暥怀着旖旎心思,花样手段又层出不穷,但某人自以为是大老粗,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尤其是最近,萧暥和容绪合作香料生意赚得盆满钵满,黄龙城的兵工厂已经展开生产了。萧暥有点飘了,谢映之觉得该提醒他一下。
  萧暥道:“北宫达势大,我们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对付他。王氏的立场就很重要了。拉拢容绪,不仅能牵制盛京王氏。且北宫达多疑,容绪与我合作,就会使得北宫达和王氏之间有隙。”
  “就算王氏不上我的船,也不能上北宫达的船。这一战中,至少稳住中立。”
  谢映之微微扬眉,他能想到这一层,有进步了,但是……
  “主公善于将兵,却并不善于驭人。”谢映之指出。
  萧暥沙场打仗狡诈如狐,但应对谋诈之术还太嫩了点,尤其是容绪这样的阅历广城府深的,不是萧暥能驾驭的。
  所以,他靠什么驾驭,靠天然萌吗?
  萧暥眨眨眼睛:“我不用驭人。”
  他从来不想怎么驾驭人,也没钱收买人心,但他手下的人自然愿意跟着他一起干。
  谢映之真相再说什么,云越穿过庭院:“先生,马车已经备好。”
  谢映之今日要前往暮苍山视察工地。
  他站起身,“主公,此事等我回来再议。”
  临走还不忘提醒,“今日花朝修沐,主公赏春游玩时不可滥饮。”
  萧暥乖巧地表示:滴酒不沾的嗷。
  谢映之前脚刚走,萧暥后脚招呼云越立即去买上几坛好酒。
  “走,去锐士营,找卫骏喝酒去!”他赚钱了当然要请锐士营的兄弟们喝酒。
  由于程牧瞿钢等都被他派往外地,京畿的锐士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驻扎在灞陵大营,归卫骏管辖。
  虽然天气转暖,但萧暥身体畏寒,依旧穿着数天前那身金燕子锦袍,看得云越心疼。
  某人却不以为然。怎么了?还敢欺负他年纪大穿得多?
  他一身玄色锦袍风流倜傥,剑鞘上还挂了一支粉色的杏花装腔作势,花朝节还不许他花哨些?
  刚出府门,迎面就驶来一部颇具格调的马车。
  自从西征驱逐北狄,扫荡王庭之后,西行变成了一条通途,引得不少士子赴凉州游历,同时雍州也悄悄刮起一股胡风。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萧暥引领潮流的波浪卷,引得大梁城里士子佳人们争相仿效。
  除此之外,胡服,胡乐,歌楼乐坊里美艳的西域胡女,大户人家还流行用身材魁梧的北狄奴隶看家护院。
  容绪的这部车就颇有西域胡风,果然容老板永远走在时尚的最前列。
  不仅如此,驾车的两匹马都是西域汗血马,高大健硕。拉车的马和普通的战马不同,战马一骑绝尘,但驾车的马更讲究配合与平衡。
  容绪见萧暥看得目不转睛,果然,小狐狸喜欢车。
  “今日花朝,烟波里新排了曲子,来请彦昭前去……”
  “主公,酒菜都已经备好,走不走?”云越轻甲带剑,整装待发。
  容绪知道他是故意打断,识趣问:“彦昭要出门?”
  萧暥也不隐瞒:“去军营犒劳将士们。”
  容绪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我来的不巧,本来想请彦昭试乘新车。”
  萧暥瞅着那马车心里痒痒。
  云越提醒道:“主公,已经巳时了。”
  容绪欲擒故纵:“既然彦昭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云越迫不及待:“容绪先生请便。”
  “等等。”萧暥一扔马鞭:“不如这样,容绪先生随我一起去军营如何?”
  云越愕然:他去做什么?
  容绪也懵了:去哪儿?
  萧暥:就那么愉快地决定了。
  一上车,萧暥拢着南瓜小手炉靠在一堆锦垫里,这胡车果然是平稳轻快,如腾云驾雾一般,在古代没有橡胶轮胎,车辆的减震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很厉害了。
  他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着,能不能在这个基础上,搞个运兵车,装甲车出来。
  片刻后,胡车驶出大梁城。
  早春城郊,浅草青青。
  少顷,寒烟漠漠中,已经隐约可见灞陵大营的营门。
  萧暥以往都是骑马去军营的,这还是第一次坐车去。
  等等,也不是第一次。
  记忆中仿佛还有一次,他驱车去京郊锐士营。
  一念飘摇。
  ……
  雨后,营地旁的海棠花绽放着一片红云,阳光耀眼,显得大营寥落凋敝。
  营门前几名瘦弱的老兵正在站岗,征衣陈旧,兵器锈蚀。一见到他,老兵们激动地纷纷围拢过来。
  和以前一样,他们席地而坐。一坛酒轮着喝。今后天涯路远,盛世承平,再无需血洒疆场,九州也再无需锐士营。
  老兵们哭得嚎啕,他独自转身,一壶酒尽兴而归,四月天里,手凉得像冰。
  ……
  胡车再次停在树下。
  “彦昭?”容绪发现他脸色有异。
  萧暥恍然回过神来,抱着南瓜小炉的手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下车时云越看出他脸色不好,狠狠瞪了容绪一眼,‘你做了什么?’
  容绪百口莫辩。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将军!”
  营门大开,卫骏率众来迎,他一身精甲英姿飒爽,身后跟的军官个个年青骁锐。
  “末将等候多时了!”卫骏寒星般的眼眸,神采熠熠地看向他。
  萧暥精神一振,果然,刚才记忆里寥落的大营,征衣陈旧的老兵……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他心头一松,脸上也就多了一抹血色。
  阳光透过三生,终于照进了尘世里。
  进了大营,老规矩,一坛子酒轮着喝。烈酒入喉,一群大老粗就开始海阔天空地吹牛,一个比一个离谱。
  倒是平时话题中心人物,萧暥显得比较安静。谢映之不许他喝烈酒。
  萧暥喝着甜果酒,觉得吹牛都不是这味儿了,罕见地话少了。
  他话一少,气氛就上不来了。毕竟肚子里料最多,最能吹的就是他。
  卫骏转向容绪:“容绪先生多年经商,走南闯北一定见识过不少新鲜事,说出来让大家也开开眼。”
  “好!”众人一致敦促。
  容绪本来只是想随意看看,军营里的一切粗粝、豪爽、热烈,都与他所熟悉的精致、优雅、浮丽毫不相关。让他感到格格不入。
  但卫骏这一问,一群士兵就跟着起哄,不说还不行。
  他勉为其难道:“那是在先帝朝,在座的诸位很多都尚未出生……”
  换是平时,那些大老粗肯定嚷嚷着不干了,看你年纪也不大,倚老卖老给谁看?
  但是容绪接下去的话,像一卷华丽的锦缎徐徐铺开,浓墨重彩地描出了那大厦将倾前最后的繁华如梦,那个他们从未经历过的盛世。
  只是三十多年前,他还年轻,少年意气,还有仗剑从军的梦想。
  如今他坐在军营里,两鬓风霜,烈酒入喉,寂寞如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