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道线穿过神奈川沿岸,停在了横滨站。通过闸机走出车站之际,她按着手机和迹部景吾通过电话,询问他的所在地,获悉他此刻身处真田宅时,她让他把电话移交给了真田弦一郎:“除了手冢外,我还有个目前在横滨的朋友,我想带她一起去真田家可以吗?”
  通话里的杂音让他说话声更加醇厚:“没问题。”
  “慎也哥今天休假,我走的时候怕吵醒他就没有做早饭,现在还饿着。”三日月昼说的理直气壮:“我要吃小豆汤和奶黄包,家里没有你材料就出去买一趟嘛,右边拐角就是八百屋。”
  “自己去做。”
  她嗲里嗲气的对着听筒喊了声:“叔叔。”
  于是真田弦一郎就在这声“叔叔”里败下阵来,倏然起了身鸡皮疙瘩,捂着脑门,一派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嗯,我去。”尽管两人都一致在心里谩骂对方毫无底线。
  手冢国光在三日月昼与真田弦一郎斗智斗勇的日常对话里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避开往来行人的碰撞。三日月昼在挂断电话前还提醒了好几遍“少放糖”,仰着头向手冢国光解释:“看不出来吧,弦一郎居然是个厨艺很不错的居家派。”
  联想到球场上略显老成,行事粗犷的少年和他满手的薄茧,他点了点头:“确实看不出来。”
  原本打算去换乘公交,神奈川的空气里一如既往是海盐的味道,三日月昼站在江之岛电铁线的绿站牌下,狭长的人行道旁矗立着栅栏,绿皮电车就在斜坡和栅栏之间的罅隙里匆匆驶过,她突然说:“我们走走吧,时间还早,到下一站再搭车怎么样?”
  就是有些想在这个安静的横滨街道上,迎着没散去的雾气和露水同他一起散步。
  握着她手腕的还没松开,他就已经开始贪恋她皮肤的温度了:“好。”
  “我以为你担心迟到会拒绝的。”她一巴掌拍上他的胳膊,插着腰,笑的大大咧咧。十六岁的手冢国光穿着件浅蓝色的连帽卫衣,带着她送他的粉色护腕,往晨曦里一立就像是个路标,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
  “荒川老师是你父亲的学生,那是法学生吧?”他停在街拐角的早餐铺旁,对面是掉了漆的绿色鸟居,海产批发店在这个时间就开始营业了,街巷里人声逐渐由清晨寂寂转为鼎沸。他询问她要不要先吃早饭,她说“要吃”,继续回答:“是啊,假如没有大三时的那件事应该就去律师事务所了吧。”
  握住手冢国光递过来的三明治,准备掏出钱包来还钱,就听见他说:“先吃饭,不着急。”
  “你记得之前有爆出研究生导师性骚扰女学生的丑闻吗?那位白泽先生是和慎也哥十分要好的诉讼法老师,当事人在学校论坛上发布这件事后,白泽先生就被停职了,但这只是为白泽先生当众斥责她论文而做出的报复——其实也不算说谎,只是在言辞当中透露出让人向这方面曲解的内涵而已,发酵在于别人臆想的添油加醋。白泽先生我是认识的,是爸爸关系很好的同事,虽然看起来是个吊儿郎当的不婚主义者,实际上很可靠,待人亲切又温和。哪怕后来事件得以澄清,白泽先生头顶上的污名仍旧没能洗去,自作聪明的人说女生是因为被施压才出面道歉删帖,反正众口铄金之下,他恢复原职后又辞职了。”三日月昼剥开三明治,结结实实的咬下一大口,咀嚼的很有节奏感,像只没长大的花栗鼠,说话语气慢条斯理的,可就是有无形的重量压在他肩膀上:“这件事后,慎也哥认为从事法律工作无法从本质上纠正人的德行,所以就选择做了老师——律师行业失去了一块金子啊。”
  手冢国光沉默了很久。她很会讲故事,也许她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吐露的故事,但却能让身边其他人的故事成为自己故事的一部分。过了半晌,不善言辞的少年说了句:“荒川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
  “当然啊,哪怕世界末日了,慎也哥都会高举理想主义大旗呢。”她勾起一个带着甜味的笑容,眉眼弯弯,露出一排皓亮的牙齿,电车从面前风驰电掣,一分钟后绿灯亮了起来,黄黑相间的道闸杆缓缓升起,随着人群往前走,不需多久就抵达了公交车站牌。她看了一眼提示灯:“还有两分钟进站。”把包装纸揉成一团往右侧一丢,潇洒的像刚刚讲述了一个沉重故事的人根本不是她。
  在去真田家前,三日月昼在便利店买了支冰棍,手冢国光皱着眉让她放回去,她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才不”,一路提溜着包装袋,门铃都没按就窜进了真田家的院子,绕过来开门的真田佐助,鞋胡乱一脱,熟门熟路的闯进客厅,“刷啦”一声拉开障子门:“弦一郎——”
  跪坐在蔺草蒲团上的真甜弦一郎浑身的汗毛都被这又甜又腻的绵软尾音吓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头,脖颈一凉,后背就被塞进一支没拆封的冰棍,手忙脚乱的站起身从卫衣底下抖出来,脸色发青,也不知道是因为气还是因为冰,全然不顾坐在对面瞠目结舌的迹部景吾:“三日月昼!你给我去跪着!”
  “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你烦不烦啦。”她视若无睹,捡起冰棍撕开包装,询问迹部景吾:“你吃不吃?橘子味的。”
  说到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迹部少爷,他面无波澜的挑起眉梢,端着梅子茶抿了一口:“呵,就买了一支还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