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被三日月昼毁尽的清誉多半是找不回来了,整个网球部稍有风吹草动,聚众侃大山的情况,轻则挥拍两千,重则跑圈一百,再一个不慎就有乾汁伺候,可谓过的比草根还苦。而今天的手冢国光虽然没有再收到乱七八糟的礼物——假如泳衣照片也可以被称作礼物的话,但心情反而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隐隐有一种气生太久会被没耐心的少女厌烦,索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预感。
  就在忧虑之际,被一再警告的三日月昼突然从一层器材室里拉开窗户窜出来,沙哑中带着甜味的声音就赫然响起来:“手冢——”
  路过小径往网球场走的手冢国光不仅被逮了个正着,连带吓了一跳。她撑住窗台,一个侧身就从器材室翻了出来,拍去手上的灰尘将人堵在眼前:“你吃午饭了吗?”
  他一只手里拎着便当包裹,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吃过了。”
  “你说谎的时候就会推眼镜,还会蹙眉头,眼睑也会往下垂。”她叠着胳膊,给她一个放大镜就能冒充福尔摩斯:“小动作太拙劣了,放在戏剧社会被打手心的。”
  “三日月。”他两侧的太阳穴都开始疼了,按着眉骨,一张扑克脸上罕见的显出颓败和无奈的意味:“你到底要做什么?”
  还倒打一耙。心里那点不足为奇的小火苗和委屈一瞬间就扩散到了整个胸腔,她皮笑肉不笑的嗤了一声,插着腰摆出攻击状态:“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怕你误会我和渡边的关系,为了讨你开心,我每天去买成人杂志都被便利店小哥当变态了,我还给你做小点心,手艺是不太好……”气焰在他冷冰冰的审视下越来越小,最后声音嗡嗡簌簌,几乎听不见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叹了口气,耳边乱七八糟的,胸口也像塞了一团棉花,听不得她委屈的控诉,也见不得她低垂的眉目,却又不想娇纵她的脾气,索性绕过去,眼不见心不烦。可对方完全怀揣着不开窍和一无是处的破釜沉舟,掰住他的肩膀将人推到墙根里,精致漂亮,不染烟火的五指穿过鬓角翘起的碎发,一把掌拍到墙上,撑在他的耳侧,眉尺间压抑许久的英锐藏不住了:“要么咱俩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要么你说清楚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开心。”
  怎么会是她呢?许多年后,手冢国光屡次在深夜回忆起这张意气风发的脸和她势在必得,满满占有欲的脸,就忍不住扪心自问:怎么是她?
  中学时期的手冢国光谈到理想型,脑海里所勾勒出的轮廓大约是传统的大和抚子般的女性,不用太漂亮,认真有时,温柔有时,莽撞有时。所以他从没想到自己四平八稳的人生里会闯进这个任性又通透,潇洒不羁的人间旅客,唯一能和草图搭边的就只有“做事很认真”这一条,可永远在达到目的后就索然无味——你问她为什么想学医,她会坦率的回答“因为医学最难考”,而不是“我喜欢”。她和他的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世上的恋人大多如此,以前描绘的所有花朵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唯有这一支是真实的。
  深秋十月的枯木和她身上的木质香水味搅动在一起,融在背后黄透了的银杏树上,远远看去就像浓墨重彩的山水画里最出彩的那一笔朱砂,口吻不由自主的逐渐缓和下来:“谁教你买成人杂志?”
  “千石,他说你们男生都喜欢。”
  “以后离他远点。”
  她仔细想了想:“可他是我的搏击教练欸。”
  “换一个。”
  见他眉目舒展开,她撤回手,连带把前倾的身体也摆正了:“你是不是因为我和渡边的事不开心?”
  没有正面回答:“你和他走的太近了。”
  “那次是意外,有辆山地车冲向我,虽然我自己也能躲开,但他非要拉我一把,那之后我们就没有瓜葛了。”她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好。”
  她婆娑着指头:“那你吃饭了吗?”
  “没有。”
  “一起吗?”
  他顿了一下,掏出手机敲了几个按键,就在她“不吃就不吃,我走了”的怨怼口气里重新抬起头来:“走吧,一起。”而在休息室等候的乾贞治和菊丸英二因此收到了一条来自手冢国光的短信:临时有事,稍迟一些过去。
  能让手冢国光改变行程的事能是什么呢?乾贞治坐在休息室里的长椅上,在桃城武啧啧称奇声中,细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黑色的眼镜框上,再稍一偏脑袋,镜片就折射出锐利的锋芒:被三日月纠缠住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自愿被纠缠住的手冢国光看到三日月昼餐盒里的蔬菜沙拉和水煮鸡胸肉,眉梢沉了下去。捡起便当盒里的寿司递过去,熟练的像是早已将这个动作做过了几百遍:“午饭好好吃。”
  “又有文化祭还有拍摄工作,我也很不容易。”但还是把他亲手夹过来的寿司填进嘴里,坐在长椅一端愉悦的晃悠着小腿,然后在他“坐好”的呵责中骤然停止:“你真的不考虑来演话剧吗?就一场。”
  接下来又挑出了新的刺:“不许咬筷子”,她就立刻把衔在齿间的筷子抽出来,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握着,乖巧的像只捋顺了毛的猫。随之而来是他的答复:“演什么?”
  “来年四月份,我在戏剧社的告别戏,演王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