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沉默。
  人当然会有七情六欲,只是这些东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会被磨灭太多,吃不饱不仅会让人思维变得困顿,还会让人呈现出兽性的一面。
  公公为家里操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人老了,干不动活,纯消耗粮食,还得让全家人节省口粮给他置办葬品的时候,她情绪上头,也会在心里骂上几句老不死的,觉着公公怎么还没死,死了就不用在让孩子也跟着挨饿。
  而现在,当他们不用在被陪葬所累的时候,她怨憎的心情突然散去,过往公公为家里操劳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她怎么会不知道公公一天应该吃多少米呢?
  几分愧疚慢慢涌上心头,妻子别开丈夫的眼,低声应道:
  “挺好的,还能给孩子们多吃点。”
  “对!”
  三狗和妻子在屋里说米,他老父骂了几句后便闭上了嘴——饿的没劲,不想说话,倒是邻居家的小子好奇,他隔着篱笆墙远远的看了眼,笑着说道:
  “徐翁你生什么气啊,这可是三叔特地给你割的!”
  这么长的时间,三狗老父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毕竟之前说李昌家草钱的事情还不少,怎么做的他也听到过,低低应了声便不再言语,而邻居家的小子像是没有说完一样,热情的说起来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
  “手指大的虫子,乌压压的就往火里面扑……”
  直到邻居小子走远,三狗老父耳边还回荡着他说的话,直到煮好饭的三狗妻子端装了大半碗米饭的碗过来,他看着碗里比过往多了一倍的米,这才觉着不对,他连忙问道:
  “怎么这么多米?盛错了吧?”
  “没盛错,三狗说,咱们可以把卖的粮拿出来吃。”三狗妻子也端过来碗,她抓了把桑葚放到自己只有一半米的碗里,让碗里的饭食看起来满满的。
  看着儿媳的饭碗,三狗老父顿了顿,他拿筷子夹了一大块放进对方碗里:
  “我老啦,吃不了这么多,还是你吃吧。”
  “阿父这——”三狗妻子连忙想把米夹回去,还没等她说完,公公就把碗一护:
  “咱们俩吃一样多的,别让,你这是又带孩子又洗衣做饭还得织布的,哪能不吃的多点?我这把年纪,早该走了,你要是倒下了,家里怎么办?”
  “这,哎。”三狗妻子没办法拒绝,只能应下,看儿媳开吃,三狗老父也加起蒸米往嘴里送,他看着院里泡着茅草的水坑,心下满意。
  草钱好啊,不用在省粮食好去置办葬品,家里能多吃点,这桑葚,可真的酸,还是米饭能吃个半饱……
  草钱农家自己就能制做,取材可以慢慢积累,值钱却又不昂贵,焚烧起来场面也很壮观,面子上也是给足了,再加上韩盈配套的理论,好多人家都开始割上捆茅草回家泡上,准备拿它代替以前的祭品,甚至有些人家已经模仿着李昌的所作所为,开始自己用上。
  种树开头离不开人,韩盈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乡下,这次消息就流通很多,只需要和几个人聊聊,便大概推算出至少一半的人开始自发的制作纸钱,而且这样的风气还在继续扩散,有望在一两年内取代本县九层九人的丧葬习惯。
  至于为什么不是全部——
  没办法,总会有一部分人有钱多到可以随便烧,这种人就算是韩盈的理论传过去,他也不过是给自己已经修好的坟墓前再大烧一堆纸钱。
  有钱,就是有这么宽广的选择。
  对这样的人,韩盈选择放弃。
  六月,种下的杜仲树种逐渐破土而出,长势喜人,确定没有问题的韩盈也不在继续在这边呆着,她慢悠悠的骑着老马,跟着一位吏目走在回县里的小道上。
  这个春季,韩盈除了种杜仲树,还在忙另外一件事情。
  学骑马。
  整个古代,马都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汉代更是如是,除了没钱的农人和没有必要的人家,大多数有外出要求的人家中都会养马,同时学一下骑术,这使得马匹市场也很繁荣,按照马能力的优劣、用途,年龄分出了极大的差距,高的宝马有价无市,低的老马——也就值个肉价。
  韩盈学骑术用的就是比肉价微微好那么一点的老马,这种马经验丰富,会自动配合韩盈,不会因为她的动作不规范而直接把她甩下来,学起来更安全些。
  不过,当这匹马出现在韩盈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开始怀疑这到底是马还是驴。
  谁让本县的马都这么矮呢?
  周礼有云,六尺为马,也就是说,此时华夏本土的马大概在140厘米左右,这么说吧,韩盈今年九岁,因为吃的好,身高也差不多有六尺,也就是说,她已经和马一样高了!
  这和韩盈后世去景区玩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比她还要高一头,大概在180厘米左右高的马完全不同,而韩盈曾经好奇的向师父询问,有没有更高的马,很不幸,她得到的答案是没有,最好的宝马,也不过再高个十厘米左右。
  而现在,国内大多数马是承担拉车和短距离交通的作用,奔跑能力和耐力都比较差,比起来国外的马种差了一大截。
  听完这些,韩盈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汉武帝好像打过一次大宛,这是汉武帝穷兵赎武的证据之一,当时汉武帝动用了七万人的军队,以及更多倍的辅兵充作运输,结果最后只回来了两万人,三千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