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社区 > 灵异玄幻 > 《双璧》作者:九月流火 > 《双璧》作者:九月流火 第2节
  招财立刻跪下请罪,明华裳道:“回禀祖母,不怪她们,是我路上看到雪,贪玩逗留了一会。都怪孙女顽劣,和她们无关。”
  这是长子膝下仅存的女儿,还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明老夫人也不好怎么管,便道:“既然你求情那就算了。抱琴,取手炉来,给二娘子暖手。”
  抱琴行礼,施施然退下,很快就捧了一个鎏金葡萄花鸟纹手炉回来,温顺地跪在明华裳身边:“二娘子,请抬手。”
  明华裳看着祖母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再想想自己四个丫头的名字,招财进宝、吉祥如意,深深替没文化的自己叹了口气。
  明华裳抬起手指,抱琴奉着手炉上前,轻柔按摩明华裳因为寒冷而微有僵硬的手指。明华裳其实特别想说别麻烦了,直接倒一杯热茶给她不就行了,但当着祖母的面,她不敢这么粗野,默默忍受着丫鬟文雅细致的侍奉。
  明华裳进来前屋里就在谈话,现在众人再度坐定,二房夫人赵氏忙不迭捡起先前的话题:“阿娘,听说过两天太平公主要在飞红园设宴,王孙公子都要出席。我们家三个女儿都未嫁,阿娘,您看这飞红宴……”
  二夫人赵氏说完,不止二房嫡女明妤停下动作,三房那对母女也抬起头,定定看向明老夫人,期待全在不言中。
  太平公主是如今最得意的公主。她是女皇唯一的女儿,又是武家的儿媳,出入宫闱,风光无两,连皇储、皇储妃都远远不及。她设宴,李唐宗室的人不敢不捧场,武家那边诸王、诸郡王也会出席,可以说是洛阳女儿们最理想的择婿场合。
  二房嫡女明妤今年十七,三房的明妁小些,也十三了,都在议亲的黄金期。如果能去太平公主的飞红宴,得到某位王孙公子的亲眼,一举飞入帝王家,那后半辈子就稳妥了。
  四双眼睛目光灼灼,焦急等着明老夫人发话,连丫鬟们都竖起耳朵偷听。在场中,恐怕唯有明华裳对相亲宴,哦不是,飞红宴没有兴趣。
  她明年就要死了,谈什么婚姻大事?嫁入皇家能帮她保命吗?
  并不能,说不定还会死得更快。如今女皇年迈,朝中关于太子姓武还是姓李一直争论不休,女皇对此从未明确表态。要是一不小心嫁错了人,别说荣华富贵了,恐怕全家族的命都要填进去。
  显然明老夫人也想到了此事,她经历过垂拱年间的腥风血雨,对那段一言不合就杀头流放的岁月心有余悸。如今女皇年迈,大周朝又走到一个关键点,谁知道接下来命运会眷顾哪一方呢?
  在局势明朗前,明老夫人并不愿意过早押注,然而太平公主的邀帖送过来是抬举,谁敢不去?
  明老夫人略有些为难,她扫了眼认真看指甲、完全没有上进之心的明华裳,转眼间拿定了主意:“承蒙太平殿下看得起,给明家送了帖子。但飞红园山路狭窄,车马难行,郎君们骑马就罢了,女眷实在不方便。”
  二房、三房听到这里,都露出遗憾之色,知道飞红宴她们是去不成了。没想到紧接着明老夫人话锋一转,说:“二郎弓马娴熟,素有才名,正好去宴会上认识几个朋友。二娘,你和你兄长一起去吧。”
  明华裳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
  也是巧了,明老夫人刚刚提到二郎,门外便传来丫鬟欣喜的禀报声:“老夫人,二郎君来了。”
  门帘掀开,寒风卷着飞雪涌入,吹散一室沉闷的暖香。明华裳回头,看到雕花隔窗后越过一道挺拔的绯红身影,一双修长无暇的手挽起琉璃帘,指尖竟比烧成冰裂纹的琉璃珠还要莹润。
  五光十色的琉璃珠叮咚碰撞,清响不断,艳丽的珠帘衬得后面那张脸越发欺霜赛雪,仿佛一尊白玉外面镀了金边,乌黑的眸子淡淡一扫,便是满堂清辉,无边颜色。
  少年没管室内像凝固了一样的视线,他放下珠帘,对上首明老夫人微微拱手:“孙儿华章给祖母请安。”
  第2章 兄长
  明华章进来后,屋内气氛都不一样了。歪倒在母亲怀里的明妁规矩坐好,努力摆出端庄闺秀的模样;明妤依然靠在明老夫人身边尽孝,但动作和表情明显多了,几乎恨不得喊出来她是个孝女。
  丫鬟们更不用说,各个娇怯含笑眼如秋波,忍不住一眼又一眼打量明华章。唯有明华裳还是那副泰山崩于眼前而你能拿我怎样的咸鱼模样,趁人不注意,悄悄打了个哈欠。
  这么多年了,她早就习惯了。
  龙凤胎一直都是吉兆,明家出了对龙凤胎后很快就传开了,几乎每有客人来,她和明华章就要被叫出来给客人问好。其他闺秀羡慕她有一个龙凤胎兄长,其实,明华裳和明华章并不熟。
  明华裳从未见过母亲,而明华章早早就被抱到外院教养,明华裳印象中几乎没有她和明华章一起玩耍的画面。唯有给长辈请安时能碰到,两人其实不比普通堂兄妹亲近多少。
  这并不是因为镇国公区别对待,相反,镇国公对他们兄妹极尽纵容,衣食住行要什么给什么,教养上也毫不吝啬,斥重金请最好的夫子,分别教导他们君子六艺和琴棋书画,一门心思想将他们培养成谦谦君子和才女闺秀,成为龙凤胎中的典范。
  但他们兄妹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性格,兄长明华章勤奋自律,学完后还主动要求加课,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到骑射武艺,无一不精;而明华裳则十分擅长原谅自己,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能学就学,学不会就算了,镇国公也不忍心逼迫女儿,往往明华裳撒撒娇他就心软了。
  于是,在这样的溺爱下,明华章长成了文武双全、名震京城的玉郎,是长安、洛阳一半少女的梦中情人;而明华裳,长成了一条咸鱼。
  明华裳先前还奇怪,同样的兄妹,差距怎么这么大呢?现在她懂了,原来是她的问题,殊不见后面那位真千金苏雨霁也是一位十足的才女。
  明华裳胡思乱想,没注意打哈欠的动作有些大。明华章给明老夫人问安后入座,侍女殷勤地给他端茶送水,放下茶盏时,他淡淡点头致谢,墨玉般的眸子却从她身上掠过,并没有什么波动。
  这只是他的教养使然,至于给他上茶的是男人女人,乃至一个牲畜都没有区别。他清冷的如一块玉,哪怕置身于这样温暖香腻的环境中依然是凉的,唯独扫过对面的少女时,他眸光顿住,眉尖细细地拧起。
  因为明华章的动作,屋内所有人都朝明华裳看来。
  明华裳正悄悄打哈欠,她一夜几乎没合眼,明老夫人屋里炭火又烧得旺,她被这股暖洋洋的香气熏着,越来越困。但如今还在请安,被人发现昏昏欲睡也太丢人了,明华裳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提醒自己不能打盹,然后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
  明华裳表情僵住,她小心又茫然地扫过四周,正好和明华章的视线对上。
  她刚打过哈欠,眼睛水润润的,这样愣住的样子像一只受惊后试图装死的鹿。明华章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明老夫人在安静中慢慢开口:“二娘,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明华裳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说:“没有,只是做了个噩梦,有些恍神。让祖母见笑了。”
  明老夫人其实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既然提到了,当着明华章的面少不得多问两句:“什么噩梦,严重吗?用不用开几帖药吃?”
  明华裳一听要吃药脸都苦了,可千万别,她现在最怕喝药了。明华裳委婉谢绝明老夫人的好意:“多谢祖母,不用这么麻烦,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明老夫人也知道明华裳面团一样没个心气,唯独心大,尤其吃得好睡得好。她淡淡点了下头,也不再追究,而是看向另一边的明华章:“二郎,太平公主要在飞红园设宴,你意下如何?”
  明华章是镇国公唯一的儿子,但他上面还有一个早殇的大兄,所以排行二。
  明华章颔首,清清淡淡说:“孙儿知道。听闻这次女皇开恩,特许皇储诸子出宫赴宴,孙儿想去宴会上见识一二。”
  明华章愿意去,正合明老夫人心意,但她倒不知道皇储的儿子们也要去。
  皇储被女皇软禁宫中十余年,连他的儿女们也讨不了好,全被关在宫里,等闲接触不了外界。看来太平公主着实得宠,竟然能让女皇大发慈悲。
  哪怕出宫的不是皇储,只是他的儿子,也足够了。
  明老夫人问:“是哪几位郡王?”
  “临淄王和巴陵王。”
  明老夫人哦了声,不知道失望还是放松:“皇孙呢?”
  明华章笔直坐着,修长的手搭在膝上,绯红圆领袍衬得他皮肤极白。他端坐在檀木案边,如一尊交相辉映的玉像:“皇孙要留在宫中尽孝,脱不开身。”
  明老夫人慢慢点头,她下意识琢磨女皇此举的意味,然而他们这位女皇当皇后二十八年,当太后四年,当皇帝十年,心机比海都深,明老夫人实在看不懂女皇的意图。她叹了口气,说:“罢了,年关难得放松,你就当去认识几个同龄人,散散心吧。”
  明老夫人放弃揣摩女皇的心意了,那么多宰相名臣都看不穿她,明老夫人如何能行?明老夫人自我安慰地想,就算女皇并不打算起复皇储,让明华章去认识几个青年才俊,为日后入仕铺路也是好的。
  只是作为高宗朝的旧臣,明老夫人迟迟看不到李家的王爷得势,心里不免凄苦。
  明家走到这一步,还得从十多年前,周武篡唐开始说起。
  当今这位女皇原本是高宗的皇后,后来她从儿子手中夺过皇位,自己登基称帝。她登基后,原本的李氏皇族就成了动摇她统治的眼中钉,垂拱到天授初年,旧皇族几乎被屠杀一空,而她的儿子,曾经登上帝位又被她拉下来的前皇帝现皇储,就成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存在。
  皇储在宫中孝敬母亲,一孝敬就是十来年,外面的臣子既想见他又怕见他。好不容易女皇松了口风,愿意放皇储的儿子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出来的并不是皇储的嫡长子,而分别是庶三子临淄王和庶四子巴陵王。
  非长非嫡,根本不能代表皇储,就算出来参宴又有什么用呢?
  镇国公明家是从太宗那辈跟下来的,多年来和皇家关系甚密,立下汗马功劳,明怀渊还曾做过章怀太子的侍卫。
  这本是妥妥的青云路,谁能知道横空出现一位女皇,折断了明家的前途。明老夫人又叹了一声,明家折戟沉沙,这些年镇国公在朝堂中完全成了边缘人,领着一些又苦又累还没功劳的活,今年过年都没赶回来。
  家族不景气,唯独看到芝兰玉树的孙儿华章能让明老夫人舒心些了。明老夫人对明华章说:“我一把老骨头了,懒得折腾,二郎,飞红宴你带着二娘去吧。山上下了雪,路估计不好走,你多加小心。”
  明华章代表镇国公府去赴宴毫无异议,但明老夫人特意安排明华裳也去,自然是思量过的。
  首先,他们兄妹是龙凤胎,兆头好,讨上位者喜欢;其次满朝风雨欲来,明老夫人不欲提前压注,但门路该准备起来了,让明华章去郎君中结交人脉,明华裳去女眷中打探消息,既不太过热情又不落人口实,是一个刚刚好的位置。至于为什么不派其他孙女去……当然是因为明华裳够老实,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
  这场宴会要办三四天,那么多少年少女在山上宴饮玩乐,万一明家的女儿和某位郡王搞出些首尾来,明老夫人就该怄血了。
  明华章叉手应下,目光扫过明华裳,并不掩饰其中的不赞同:“谢祖母提醒。但她同去……”
  明华裳下意识抬头,和明华章的眼睛对上。
  明华章不亏玉郎之名,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轻轻抿着,是非常出挑的相貌。而此刻他眼睛中带上了审量和挑剔,像一捧难伺候的雪,让人觉得他的高傲倦怠都是理所应当。
  明华裳脑海中骤然划过梦中那双眼。
  那时他依然是这副高冷疏离的模样,可是在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时,唯有他站出来,对执意要赶她走的镇国公说:“她没做错什么,错在苏氏,与她无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在外如何自保,让她留在国公府吧。”
  明华裳觉得,就凭他这句话,她就愿意相信害死她的人不是他。明华裳在那些拒绝之辞即将出口时,猛地截住明华章的话:“我想去飞红宴长长见识,二兄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明华裳现在就和惊弓之鸟一样,不知道谁要杀她,不知道她死于何物,她不由自主开始审视自己身边每一个人。
  二房是庶出,身份矮一头却又心高气傲,很看不上被她们认为绣花枕头的她。三房是明老夫人的嫡幼子,非常受宠,明妁从小被养得骄纵,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就算明华裳再随性,也不免和明妁有过许多摩擦。
  做梦之前,明华裳只觉得牙齿都有磕到舌头的时候,一家人有争吵很正常。但现在,曾经无伤大雅的龃龉就成了杀机,二婶、三婶、大姐、三妹,还有那几个堂兄弟,每一个仿佛都可能是凶手。
  还有国公府中的奴仆、管事……没细想前明华裳觉得自己人缘很好,但现在,她才惊觉她好像得罪过很多人。
  偌大的府邸中,明华裳只敢相信明华章。如今镇国公在外剿匪没有回来,明华章要出去赴宴,明华裳怎么敢单独留在府里?
  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跟着明华章一起出门!
  第3章 龙凤
  明华裳这话插地非常突兀,明华章原本的话卡住,浅浅淡淡瞥了她一眼,道:“飞红园在邙山上,本就车马不便,最近还下了大雪,山上的路恐怕十分难走。你既然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少年说这话时敛着眉,神色是他一贯的高傲冷淡,但瞳仁中却含着认真。在场这么多人中,明华章大概是最不好亲近的了,但明华裳听到他的话却心中一暖。
  原来,明华章进来时看了她好几眼,并不是觉得她打哈欠丢人,而是以为她不舒服。
  明华裳做了半宿噩梦,哪怕她努力打起精神,仍不免脸色苍白,神志恍惚。可是她进来这么久,祖母、婶婶以及两个堂姐妹谁都没有多问一句,反倒是出了名高冷的明华章注意到了。
  明华裳心中十分感动,原来,兄长还是关心她的。以前她害怕明华章的冷淡,再加上两人同为龙凤胎,却一个优秀一个废物,她觉得明华章肯定看不上她,所以很识趣地从不去打扰。现在看来,是她想岔了。
  哪怕是手足亲人也要维系关系,他们的交集本来就不多,她再不主动些,两人怎么可能有话说呢?
  虽然他们并不是亲生兄妹,但在一个宅子住了十六年,明华裳真心把他当兄长。如果他们两人关系好一些,明华章愿意给她更多庇佑,幕后之人看到,是不是就不会杀她了?
  再不济,她抱上明华章这条大腿,以后哪怕真千金回府,她也能请求明华章多派些人手保护她,让她平平安安离开明家。
  她的亲祖母苏嬷嬷贪心不足,扰乱了真千金的一生,哪怕这并非明华裳所愿,也终究是她欠了真千金。她享受了十六年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该知足了,等苏雨霁回来后,她愿意让位,并主动滚出国公府。
  但是,调换真假千金并不是她主动要求的,她不该为此搭上一条性命。她不在乎明家的财富权势,却十分爱惜自己的命。
  她想好好活着,如果可能,还要抓出来杀她的凶手。
  为此,让她做什么都行。和性命安危比起来,区区雪路算得了什么呢?
  明华裳咬咬牙,义无反顾说:“我不要紧,只要能跟着二兄,去哪里都没关系。二兄不会嫌我累赘吧?”
  明老夫人暗暗皱眉,未出阁的闺秀怎么能说这种话?太不矜持了。但念及他们两人是龙凤胎,娘胎里手贴手足贴足一起长大的,比寻常兄妹亲密些也是常理,所以明老夫人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明华章其实还是不赞同。他不想让明华裳去飞红宴,并非因为山雪难行,而是因为魏王、梁王、高阳王等武家人都会去。太平公主奢靡纵欲,城外没御史盯着,宴会上定是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他并不愿意让明华裳面对那些。
  但明华裳直勾勾盯着他,那双眼睛又黑又圆,像小鹿一样期待地望着他,明华章那些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无奈地退了一步:“好吧。但出去后你要听我的,不许单独行动。”
  明华裳没想到明华章竟然同意了,她怔了下,喜出望外:“谢谢阿兄!二兄你最好了!”
  少女的欢喜直白热烈,毫不掩饰,眼睛里是不可逼视的灼亮。明华章疏冷惯了,骤然被这样明亮的笑容包裹,都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带她出门而已,有必要这么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