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终于轮到早川不忿:“避什么短?你没听过短板原理?本来就半桶水,再短该漏了。”
  柳生比吕士也被拉来旁听。标准的好学生被他女朋友拉低了水准,放弃了第一排的风水宝地,独自坐在教室第四排靠走廊的位置,不至于听不清,又能背着老师搞点小动作。柚木脸色犹豫,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早川轻轻一推后腰。“去吧,”转过头时,早川正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人家等你呢。”
  柚木眼观鼻鼻观心,从头到脚泛着情人节限定粉红泡泡,走到柳生边上坐下了。早川叹口气,正打算回避一下,给他俩留点私人空间,目光扫过教室另一侧,忽然在倒数第三排的窗边看到了仁王雅治。
  他也看到她了,脸还对着窗外,目光已经到位。视线交错的瞬间,早川大脑一片空白,当机立断蹲下去,假装系鞋带,顺便往边上挪了挪,体贴地给后面的人留出一条路。
  鸵鸟,你这是鸵鸟。她暗骂自己,却迟迟不愿起身。仁王身边空了一个位置,她该坐过去吗?坐过去,然后呢,该说什么?“好久不见”?神经病吧!
  “想象一下,雪天从外面到室内,把冰冷的手浸到热水里,或者刚刚跑完步的时候,皮肤泛着红,酥酥麻麻,特别痒。”于是柚木那些酸到掉牙的恋爱分析,便从记忆里浮现,“有话想说说不出来,有问题想问问不出口。试图用手去挠,也只能暂时缓解,总之是怎么也压不住的心跳。”
  滨海城市的二月,补课教室暖气打得很足,从春寒料峭的走廊进门,背上沁出了汗,像小虫子痒痒的在爬。寒假已经过去很久了,为了理清思路而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也过去很久了,连那天在走廊上吃九原飞醋都过去一礼拜了,可是早川心里还是有一点茫然,这就是心动吗?
  她国中的时候不学无术,班里的万年第一坐在她左前方,自习课上读《源氏物语》,她打开手机,用网页收藏夹看言情小说。许多故事都有套路,特立独行但又不谙世事的女主,或者出于意外,或者命中注定地引起了男主的注意。男主往往阅尽千帆、曾经沧海,或者是因为受过欺骗而流连花丛,或者因为干脆走向冷漠、无礼的极端。十本里面有八本是这么写的:开场,女主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二人相遇,女主充满敌意地对待男主,男主则以模棱两可的态度回应她;数场巧合,一路纠缠,间杂英雄救美、美救英雄,爱情在不知不觉中萌芽,又在某场危机中得到确证;可是通向大团圆的路并不平坦,要有误会、有猜忌、有患得患失,有一句话就能说开但是偏偏说不开的阴差阳错,于是两人争吵、冷战、分离、互相伤害,短则几天,长则数年;最后,也可能是若干年后,误会澄清,云开月明,男主以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温柔方式向女主表白了心迹,于是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全剧终了。她扫文无数,学到了如何引起校园偶像的注意,如何策划惊心动魄的初遇,如何用社交网络和线下见面打造出合乎对方想象的自己,如何在你来我往中不落下风。可是没有哪篇小说告诉她,应该怎样面对从寒风走进暖室后,背上酥酥麻麻的痒。也不会有女主角像她一样,攻略一个人,却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她这个女主角,可以说是相当的失败。栽了也就栽了,连基本的行动力都缺乏。早川很慢很慢地解开鞋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绣花——想起昨天晚上,她把超市买来的巧克力分门别类装好,一盒一盒地堆在桌角,突然听见女主角之书说话了。
  机械电子音把她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体往前扑,堪堪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巧克力高塔。
  “好久不见,女士。”
  她朝上翻了个白眼:“是好久不见。我都以为你死了。”
  “您的戾气很重。”书本贴着她的脸飞上前,轻轻巧巧地接住了被她不慎带到地上的水笔,“最近学习和社团压力很大吗?”
  她把巧克力盒子一一塞进礼物袋,嘴上毫不客气:“是啊。很大。又要准备数学竞赛,又要盯着春刊。怎么,你要帮忙?”
  “恐怕爱莫能助。”它就那么停在半空中,端详着她的动作。虽然这本书没有眼睛,但早川知道它是看着的,也正是这个认知,让她头皮发麻。
  她们上次对话还是寒假。初诣回来的路上,仁王把她的耳机带到自己耳朵上,问她是不是在躲着自己。她匆忙否认,回到家,跑上楼,往床上一躺,就听到书本说,恭喜您触发新年特别剧情,奖励之后会发送到您的背包——早川用枕头把耳朵蒙上,闷声闷气地说,谢谢您,我谢谢您。
  之后那本书就不见了。它向来神出鬼没,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游戏刚刚开始的时候,任务更新迅速,书本频繁出没,变着法儿找存在感——还用“特殊奖励”骗她去跑1500米,只为了具象化为实物,到线下骚扰她。回想起来,那就好像新手环节的各种活动,虽然刻意,但是目的明确,就是要让她尽快熟悉环境、走上正轨。等她离开新手村,书本现身的次数变逐渐减少。用它的话说,您没有充值vip,所以无法享受一对一专属服务。
  早川乐了,敢情世界上还有其他和我一样倒霉的玩家?
  书本说,怎么没有,你们都是执念很深的人。“是你们的愿望呼唤着命运,而不是命运选择了你们。”